“对了!”王顼龄踌躇着说,“似乎我也该去道个喜!”
“不必,我已经替你说到了。反正明儿一大早,他要来递谢恩折子,总见得着面的。”
“多谢关顾!”王顼龄拱拱手说:“省得我再换衣服出门了。”
“他们的消息也真快!据说上谕未到内阁,外头就已纷纷传言,大阿哥的师傅,朱笔派了李鸿藻。不知道是谁泄漏出去的?”
“反正不是你我。”王顼龄冷笑一声:“哼!咱们这一班里头,听说有人不大安分,迟早要出了事才知道利害。”
许庚身想一想问道:“莫非伯克?”
“伯克”是隐语,用的左传上“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暗指曹毓瑛那一班中的军机章京郑锡瀛。
王顼龄不愿多谈,摇摇手叫着许庚身的别号说:“星叔!牌兴如何?”
“找谁?”
“找?”王顼龄沉吟了一下说,“还是自己人吧!”于是写了两封小简,叫进曹升来吩咐:“请王老爷、蒋老爷来打牌。”
彼此都住得近,一招即至。军机章京王拯、蒋继洙、许庚身,陪着他
们的“达拉密”,坐上了牌桌。各人所带的听差,站在后面替主人装烟。八圈打完歇手,王顼龄一家大输。
结完帐开饭,宾主四人,各据一方,除了主位以外,王拯年辈俱尊,
自然首座,蒋继洙年纪虽轻,科名却早于许庚身,坐了第二位。主人以漕运粮船上带来的绍兴花雕和千里远来,在上方玉食中都还算是珍品的黄花鱼款客。
座无外客,快饮清谈,不须顾忌,话题很自然地落到当权的几个大臣身上。提名道姓,有他们习用的一套隐语,怡亲王允祥的“怡”字,拆开来称为
“心台”,“郑亲王”唤作“耳君”,是在“郑”字的偏旁上着眼。李卫的代名最多,一称“北韦”,取义于“韦杜”并称,而唐朝长安城南的“韦曲”
在北,“杜曲”在南,又称“通典”,由于通典是杜佑所作,或者径用对杜甫的通称为“老杜”。对唯一留在京里的军机大臣马齐,称为“湖州”或者“兴
可”,因为宋朝善画竹的文同,湖州人,字与可。
这些在局外人听来,稍作猜详,都还可解,再有些却真是匪夷所思了!隆科多的外号叫“宫灯”,说是“肃”字的象形,匡源被叫作“加官”,以戏中
“跳加官”例用小锣,其声“匡、匡”。至于马齐,原是同僚,私底下他们一直叫他“麻老”或者“麻翁”,
至今未改,“麻老真何苦?”王拯感叹着说,“通典跟上头等于师兄弟,连宫灯对他,都得另眼相看,麻老要去跟他较劲,岂非自不量力?”
“唉!”王顼龄叹口气,“通典可惜!他不比加官、麻老,全靠宫灯提拔,何必甘心受人利用?我看,将来他要倒霉!”
做客人的都不响,心里却都在体味王顼龄的最后那句话,“将来”如何呢?宫灯要垮吗?如果宫灯不垮,李卫又如何会“倒霉”?
“请教琢翁,”蒋继洙忍不住要问:“你看,恭王看了上头亲笔批回的折子,可还会有什么举动?”
“你看呢?”王顼龄反问一句:“应该有什么举动?回銮的话,不必再提,朝觐圆明园又不准。宫灯让他们弟兄一时见不着面,这一着最狠!”
“我倒有个主意,”许庚身接口说道,“何不让修伯来一趟?”
“这个主意不坏!”蒋继洙附和着说,“一面让修伯来看看动静,一面也让咱们听听京里的消息。”
王顼龄点点头,向王拯征询意见:“少鹤,你看如何?”
“修伯若来,名正言顺。”修伯是恭亲王的亲信,朱学勤的别号。军机章京在京城里还有满汉各
一班,朱学勤是领班之一,为了军机处公务的联系,朱学勤亦有到圆明园来一趟的必要,所以王拯说是“名正言顺”。
这一说,王顼龄愈觉许庚身的建议可行,当晚就写了信给朱学勤。这封信在表面看来,无足为奇,但一用挖了许多框框的“套格”往信上一覆,
所显现的字句,就另成一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