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淡,天边还留下了几抹流霞。村子里渐渐起了炊烟,不多时,单调灰暗的天空也多了几分云雾,随风缭绕了起来。
乘着夜色,此时乡间的小路上也没了多少踪迹,熙熙攘攘的小孩们在家里大人长辈的叫喊下也都渐渐进了家门,最后只剩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从铁匠铺子里出来,费力的迈着不大的步子踌躇蹒跚。
他的腿脚不太好。
妮子透过水汽迷糊的窗,望向慢慢挪着步子前行的少年,下意识微微出口:“妈,你看他又出来了。”
女人瞟了一眼女孩的视线,轻声不耐烦道:“别管他,也别看他。”
“不看就不看,干嘛这么凶……”女孩嘟了嘟嘴,低喃着发出声音,见女人有些生气的意思,也不出声了。
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细微的视线,却也是没有回头去寻找,他早就习以为常,依旧不紧不慢的挪着步子朝着村口的方向。
村子不是很大,人丁却是异常的旺盛,可也是没有什么大户,基本家家的处境都是大同小异的,村中的老人都可长命百岁甚至更久,起码在他混乱的记忆里还没有一位故去,但他知道,人总是会死的。
日子虽说不是特别充裕,倒也是四处和睦。可他就是村中唯一一个不在和睦之中的例外。
村口有一块石碑,刻着两个大字,却根本就是模糊不清,再难分辨了。
在距离牌匾外寥寥几步的地方住着一户老人家,老头儿每日雷打不动会在这个时候都会悠哉悠哉地坐在门口,时而望向不远处的高山,瞥向一侧的林子。
与其说那是高山,不如说那是一座不可窥其真容的巅峰。
村北,老人悻悻地转过头,看着缓缓踱着步子的少年,也没说话,捡起地上的小凳子进了屋,少年也紧随其后。
屋内的老妪见他们进来,连忙笑着将饭菜一一端上桌——简单的一些稀饭和野菜之类的。
“枯爷爷,”男孩将三人的凳子摆好,坐下望着老人好奇的问道:“您说他们还会回来吗?”
老人看着面前单薄的少年,面露微笑:“小风啊,不要着急,他们会回来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老人把盛好粥的碗递到少年的面前“快吃吧,别等它凉了。”
“嗯。”
这是他们每天默契般的对话。
老妪缓身坐下,抬手夹起盘中的野菜送到男孩的碗里,含笑道:“小风慢慢吃,别噎着。”
两老一少就这样吃着丰盛的晚餐,直至夜真正的到来。
屋外的夜色完全盘踞了整片天空,犹如一道遮天的长河般横跨而起,吞没了那本就不多的几道残霞,圆月隐隐透发着冰冷之意,星斗盘旋于空却不闪烁,只是透着隐晦的微光。
月色荡漾,飘洒向那一片桃树林。那是一片离村子不远的林子,亦是自始至终都无人敢踏足的凶险。
但此夜,它好像活过来了一般,花瓣张开,猩红如血一般贪婪的吸吮着月光,直至让他它进入一种极为饱和的状态,妖艳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良久,一道突如其来的响声自桃林深处响起,震颤而清脆,像是铃声一般,连绵不断回荡着,欲将整片世界颠覆,完美的笼罩了一切,就像是在回应月色所笼罩给予的光辉。
平静的夜被打破,人们听着迷乱诡异的响声猛地惊起,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身体和精神,却没有让他们出现半点异常,反而是一种极为舒适的感觉,但并不妨碍他们对这股声音毛骨悚然。纷纷捂着耳朵朝门外走去。
饭后,老人和少年对坐在草屋门口,少年远远望着那神秘的桃林,今日的色彩妖艳的反常,勾起他的兴趣,眼中充满好奇之色。
在他目光注视的刹那间,冥音袭来,宛如某种召唤般将他吸引。
“小风,小风,快来吧,我就在这儿。”温柔的低语回荡在少年的脑海中,像是致命的诱惑般吸引着少年。恍惚间他的眼前多了三道身影,熟悉万分。
“爹、娘,还有……”尽管两人背对着他,可这种熟悉的感觉他不会认错,下意识少年嘴里含糊的发出了声音,“那是谁?”
第三人与他们不同,他离得最近,也正对着少年,他却依旧看不清,对上那双灰朦的眸子,他的眼神开始逐渐涣散空洞起来,身体更是像木偶一样不受控制的机械式朝着桃林移动着,双脚似乎被赋予了奇异力量,走的异常的快。
身后老人悠哉的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直到诡异的声音刺入耳朵才猛地坐起,感觉不妙,看着正远去的少年背影,连忙发出急切的呼喊:“小风,小风!快回来,你要去哪?”
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老人咬牙艰难的跑了起来,虽说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但也足足跑了半分钟才追到,老人气喘吁吁,用手抓住了少年的肩膀,拼命摇晃着他。
男孩渐渐回了神,抬起头茫然的看着气喘吁吁的老人:“枯爷爷,您怎么了?您不能剧烈运动的啊。”
此时诡异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风声拂过,春日的晚风变得不再那么冷漠,微微吹动着少年的头发。
老人见他一脸茫然,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想想刚刚响起的诡异声音,再望向刚刚他所被吸引的方向,显然是那片桃林。
“咳,爷爷没什么事的,快回家吧,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再耽搁下去可是会有大灰狼来抓你的。”老人假装恶狠狠的说道。
“你也就骗骗三岁小孩了,我今年可是都快十三岁了。”男孩哼哼道,看了看远方的桃林,却也不多啰嗦,转身拉着老人的手朝村子走去。
“爷爷,我们怎么在村子外面啊?我们什么时候出来的?”少年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但是又记不起来刚才的事,疑惑道。
握着少年温润稚嫩的小手,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轻挑起了眉毛,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片刻后才微笑着开口道:“刚才你小子非要拽着我出来,怎么才一会就不记得了,看来应该是累坏了吧,快回家休息吧。”
“刚刚我有吗?”少年嘴里小声喃喃道,倒也没有多想。
过了村口的石碑,发现村口聚集了不少人,都正在盯着这从村外回来的一老一少二人,面色似乎有些不善。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少年穿过人群,径直朝着家里走去。
在众人围观的目光下老人拉着他走进了家门。
少年有些不解,小脸蛋上充满了疑惑:“爷爷,他们这是怎么了?”
“......”老人有些沉默,不知道怎么开口。少年转头把目光落在老妪身上,眼巴巴的看着她,他知道老人对他很热情,极少数时才会沉默不语。
老妪也只是眯着眼和蔼微笑的看着他,这就让他有点拿不准主意了。
许久,平静终被老人打破:“小风啊,今天先回家吧,不早了。”
“哦,好。”他也不自讨没趣,只好拜别奶奶推门离开了。
路上,他看着村里密密麻麻的人们都在家门口谈论着什么,他只听到了什么声音之类的奇怪的话,心想:今天真的太奇怪了,爷爷不知道怎么了,大家今天也不知道怎么都出来了,难道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人们见他投来好奇的眼光都纷纷不再议论,径直进了家门,他无奈叹气只好自顾自的往家走。
他家在村南,但是没有相邻的人家,最近的一户也要隔了有一二十米那么远。
屋子很大,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格外空旷,真正意义上可以称作家徒四壁:靠墙处只有一个用缸蓜盖起来的小水缸,上面也只放着一个小水瓢,旁边是洗脸用的架子和小铜盆,另一角的小桌子上早已燃尽的灯盏中只剩下一根落了尘的灯芯,最后就只剩下睡觉的土炕,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少年木然的盯着屋子,好一会才走进家门,他没有关门,应该说他没有关门的习惯,只是简单洗了个脸便上了炕。
村中的灯渐渐都熄了,只留下了空洞与寂然。
他钻进被窝,昏暗的屋子让他喘不上气来,也只好望着门外黯淡无光的星辰,自黑暗中,他拖着沉重的睡意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听到了许许多多奇怪的声音,时而嘈杂,时而缓和,像是无数人的一生。紧接着怪声散尽,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个虽然有些模糊却又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少年猛的回头,两道无声出现,但是面容却是怎的都让他看不清。
“风儿,你还好吗。”模糊的身影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中带着柔和。
“娘,是你吗?我知道你还在,对吗?”少年看着面前模糊的身影,有些癫狂的叫出了声,想要看清却又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
人影没有再开口,只是将他搂在怀里,少年也紧紧依偎在她的怀里,用小手努力抱住了她。
“看来终究还是留不下来啊。”女人长叹了一声,有些不舍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随即身体慢慢虚幻起来,化作无数光点飘向远方。
“爹,娘!别走好吗?”少年呆愣在原地,错愕的看着怀中逐渐飘散的光点,正随着风朝远方的圣山去了。
少年猛地睁开眼,黑暗依旧是充斥着的每个角落,犹如恶魔的低声轻语般占据着男孩的双眼。此刻他睡意全无,怔怔的盯着顶上的黑暗。
他推开被子,脸上渗出冷汗,勉强强摆正身姿依靠在墙边,口里喃喃着低微的话语:
“只是梦吗?”他有点不确定,努力回想了一会,随即眼神变得异常坚毅起来:“不,那不是梦,我真的看见了。”
“那边……是圣山!”
天色渐起,太阳也只是稍微地探出了头,伴随着早间的风将阳光洒在了村间的小路上。
村子坐落在一处奇怪的地势中,不知为何处,整个村子像是被包裹起来了一样,东边的桃林难以望见边际,西北边是一座雄伟的巅峰,而南边的径直宽广的河流更是无法横渡。
与其说这是一座世外桃源,那未免太过孤独,因为村中的人从未走的太远,也没有办法走的太远。
村中人起的都很早,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溪水潺潺不断,是村里人从南边河中引的一小注水流而成的。一间简单的铁匠铺坐落其旁。
铁匠铺里,魁梧的中年男子正挥舞着手里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的锤炼着铁毡上烧的正红的金属,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周围。
不时,他放下手中的锤子,走出铺子望着正在缓缓升起的暖阳,又四处张望,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村中早起务农的人路过铁匠铺,见他眉头紧皱的站在铺子外面便开口询问道:“铁大哥,今天是怎么了?”
男人沉闷道:“秦小子今天还没来。”
这时务农那人向铁匠铺里望了望,有些惊讶:“还真没来,还真是够稀奇的。不来了也好,免得铁大哥您沾上晦气,我就先走了,地里还有瓜秧要忙。”随即转身离去了。
中年轻应了了一声,有些不悦,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穹上越来越高的太阳,神情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因为那个少年这么多年每天都会天不亮就早早敲响他铺子的门,然后帮他做杂活,忙则一日,短则半日,一定等到吃过饭后才笑嘻嘻的离开。
也许是去老头那里了也说不定,男人心中暗暗道,他知道少年只和他与村口的老人有来往密切,倒也希望少年去了那里。
少年名为秦风,只有自己一人住在村里,他只记得父母在五年前一个夜里离他而去,至今杳无音信。
而那天早上他居然在铁义铁匠铺的水缸里被猛的呛醒,村中人就偷偷的在门口观望,让他十分的诧异,他的左腿也自那之后就开始变的有些麻木,逐渐整个小腿都失去了知觉,此后也只能勉强拖着腿行走。
与他父母一起的还有一个婶婶家的男人,也在那一个夜晚消失,自此之后待她如母的婶婶便也不再对他好,而是露着厌恶的眼神避着他,他似乎也是明白了什么,不去问缘由,只能在村子里独自生存,默默等待着他们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