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
云遥的朝堂之上,鸡鸣之时就开始的早朝,这都快到正午了也没能结束。
一朝文武,从头到尾只吵嚷着一件大事——摄政王居然要将东升城送给恶人峰!
那恶人峰的人怎么出来的???
况且,那可是臭名昭着的恶人峰啊!
殿宇上,国君小儿坐在金灿灿明晃晃的龙椅上,小脑袋跟鸡仔啄米,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打着瞌睡,眼看就快磕到自己的小腿儿。
龙椅左前方三尺之地,搁置着一张由紫檀木制成的王椅,金箔罩漆,八爪腾龙雕刻盘延,隐有腾飞之势,紫光流离。
此刻位置上空无一人。
虎威将军春宇抱剑立于椅子边上,对下面吵作一团,唾沫星子乱溅舌战的场面早就习以为常,只作壁上观。
武将,曾随摄政王征杀四方,自然唯云眷舒马首是瞻。就算摄政王变了脾气,脑子也摔出些奇思妙想,但这并不会影响他们盲目遵从摄政王的法旨,摄政王说让城,那就必须双手让!
而文臣,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每每皇室政权之下,总有那么一些人,仗着自己嘴皮子磨人,花言巧语,大义凛然,时不时控诉一下国君,吼几句荒唐,仿佛才能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云遥,当然也不例外,大司徒宋显——最是那个看摄政王不顺眼的人。
宋大司徒不仅是个文臣,还个极臣,朝中大臣大多是其门生。
此刻的宋显,双手谦恭交叠身前,一副云淡风轻的模。
然而,身边的文臣却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声貌并举地列举:虎贲将军吴童蔑视王法,怂恿摄政王割让城池、分裂云遥,其心可诛之罪名。
一群酸儒还算有自知之明,秉持即便不敢直接控告摄政王,但只要能拔除摄政王底下势力的理念,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弃一个,激情唾喝。
被不断点名的吴童冷着一张脸站在大堂正中央,看着对面喘气如斗、摇摇欲坠的知识分子,根本懒得开口回骂。
虽然他很想抽出青釭剑把对面的老头们削成肉片,但摄政王告诫过,礼让老人才是年轻人该有行为。
所以,他忍一下就好。
“虎威将军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被本中令说中了?”郎中令用自以犀利的目光瞪着吴童,咄咄道。
“......”吴童默。
另一鹤发老臣更是怒目相视,就差点着吴童鼻子破口大呵,“吴童!你贪生怕死、藐视王法、蛊惑圣心,居然将东升城割让给了罪大恶极之徒,你可知罪?!只要你肯俯首认罪,国君英德宽容,念在你镇守边关多年,只将你罢为庶民,流放边疆!”
“......”吴童太阳穴青筋一跳,这老家伙还想流放他,他同小国君这些日子就没能说过一句话,怎么就蛊惑圣心了?
“国君!”郎中令接上,铿锵有力,音调拔高三个度,一副大义凛然模样,“臣等认为,虎威将军这是对自己所做之事供认不讳,遂以沉默代之,恳请国君削其官位、判以流刑发放荒北!”
国君小儿双眼勉强撑开个缝儿,咕隆道:“爱卿此言有理...”
郎中令瞬间睁大了昏花的双眼,熠熠发光地期待着。
“那就传朕御旨,”国君又打了个呵欠,眸子里水光闪闪,憨萌地冲身边的大太监李东招手,“就按照摄政王所说的做吧,今后东升城一切事务都交给恶人峰打理。小东,朕困了...”
郎中令僵住,就像被人瞬间点了穴。
“欸...好好好,奴才这就带陛下回去。”小国君身边的大太监小东子上前细眉细眼地哄着,使着眼色让人抬走了国君后,接着转身挺直了身板提胸装腔道,“咳咳..国君倦了,剩下的事,便交给虎威将军处理吧!退朝!”
吴童同情地瞥了一眼那个不可置信快要昏倒的老头。
“是!”春宇抿着笑,拱手送走了国君。
“国君!”郎中令缓过神来,他刚才说的是治吴童的罪啊,怎么,怎么突然就下旨送城池了?!
“嗯?郎中令还有疑问?”春宇转过头来笑眯眯开口。
“不..不!微臣...”
“莫非郎中令老糊涂了,听不清楚?还是最近宫里起了不少关于摄政王的非言,觉得摄政王脾气好了不少,趁着王爷他不在这儿,放肆至此?”
春宇一步步走下台阶,笑嘻嘻地似一副要与朗中令拉家常的模样朝人招手,继续道:“本将军前两日路过朱雀街,不小心瞅着一件事,来,郎中令,本将军想同你求证求证。”
他顿了一下,扫视了一眼殿里其他人,故意大声道:“朱雀街那家有名的胭脂铺,听说砸了人家老板店铺硬要还要强抢纳为第五房小妾的,好像是您的长子?”
话音落下,似没看到对方铁青的脸色,又笑了一下。
“虎...虎威将军!你这这这...”郎中令惊恐地瞪大眼,举着手指他,抖如筛糠...
“摄政王看在多年同朝为官的份上让我耐心劝劝您,这个做事呐,还是给自己留一线的好。”
什么路过朱雀街,就是他胡扯的,龙焱军的信烽司如蛛网般遍布整个云遥,满朝文武、后宫内廷,谁今日干了什么,都有专使一一记录在案,只要摄政王感兴趣,随时可以查阅,随便翻。
“老臣教子无方!臣知罪,求摄政王宽恕微臣!”双腿骤软,扑倒在地,半分没了刚才的趾高气扬。
“行了,郎中令这几日还是不要上朝了,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儿子少一个不打紧,官位和脑袋没了,那就真没了。可明白?”春宇状似宽容地拍了拍他的肩。
“臣,谢过摄政王!臣一定会将逆子送去司御府,按律处置!”
“很好。”春宇再次满意地点点头,冲吴童一仰头,示意他跟着,率先踏出了朝殿。
吴童扯了扯嘴角,无声地鄙视了一眼那个扑在地上,恨不能钻进地砖里的郎中令,然后跟着春宇出去了。
宋显脸色不好?不好意思,他们都看不见。
……
……
又过了一月,晴波燕掠,夕阳拉长了影子。
自城门事件之后,云眷舒命人重新采集了一批海棠树苗,今日终于安全地带了回来。
思梧殿外院,早已让人拾掇出来一片平地。
云眷舒站在瓷白玉砖小道上,微微出神,灵奇清俊如天外神君,此刻人景成画,似岁时静止。
侍卫们忙前忙后,将海棠一颗颗地挪到院中,小心翼翼那模样,好似抬的是什么玉器瓷件。
虽然这海棠其实也算得上珍稀。
毕竟,作为南边物种,颜色俏丽如火,本不该在这偏北的云遥境内生长出现,摄政王派出去的探子足足找了一月之久,最后才在北境的岐岭发现这种颜色的海棠。
那地方地势陡峭,遍布奇珍异草,好不容易才在山腰上找着这么一小片,这一回实打实的挖秃了,再没了。
侍卫们一边搬,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t摄政王此前去岐岭一趟,听说专门是为了这海棠树,可惜中间出过岔子。费这么大劲弄回来的娇嫩树种,也不知道养不养得活?
“你还真又弄了一批?”赵挽华走了进来。
阴卫一事后,尽管赵挽华答应接管东升城,但当这位摄政王提议一起返京时,她却想也没想的答应了。
这已经不是入了虎穴,而是深入虎窝了。
除了云眷舒让一半的侍卫折返挖树去了,一路上她简直不能无聊了。
赵挽华实在好奇原因。堂堂摄政王,莫非就爱种树养花,这种闺阁女子才干的事情?
同样想法的还有跟着她来的吴童,瞅着这一片丑的不可言喻的树杈,他今天露出了第一次的迷茫神情,天知道!那么一片花红柳绿、假山流水连他这个粗人也觉得好看的东西,非要拆成现在这样,坑坑洼洼、灰不溜秋的。
就为了种海棠!
“令主来了,坐。”云眷舒说话间,抬头看了一眼,入眼一片绛红。
赵挽华是个美人,谁也无可可否。
今日身着红衣,更映得她艳肌如雪,丰容盛妆,风华凛人。
这一个月云眷舒坐在马车里跟在后头,赵挽华骑着马走在前面,两人虽没怎么交流,但也熟悉了不少。
外人不知缘由,但贴身随行的吴童却深刻了解到这位恶人峰令主怪异的脾气:她似乎特别容易生气,但似乎并不容易消气,最喜欢干的事便是每隔几天就要找他家王爷呛几句,仿佛才舒坦。短短时日,就从“摄政王摄政王”的客气称呼,变成了“云眷舒”的直呼其名,整个云遥也找不出这么厚脸皮的第二人。
“这一路上劳心劳神,又是裹茅席又是盖披风的,几棵树倒是比人娇贵。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冬了吧?寒雪纷飞的,能养活?”
“尽人事,听天命。这树能不能活,也不是本王能做主的...”
赵挽华一直盯着他,看见他说这话时眼底飞快划过一丝执意,也不知怎地,就听着他这份说辞十分不爽。
“啧...云眷舒,我听说,你干这些都是为了一位郡主。倒没想到你还是个大情种。”
云眷舒移开目光,表情依旧沉稳,说话速度却慢了几分,“赵城主,国君已下旨将东升城让与恶人峰。虽是我云遥同恶人峰有交易,但本王的私事,还望不要多做干涉。”
赵挽华放肆地大笑了起来,语调轻快,“我随口问问而已,莫非你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