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除夕这一天,整个云遥都沉浸热闹欢喜的气氛之中。
宫里设了夜宴,如同往年一般盛大庄重。
半个时辰前,赵挽华把云末的替身暗卫往宴座王位上一塞,堂然带着云末出了宫。
因是过新年,士庶自早相贺至瞳瞳,处处灯华彩饰,丝竹不绝耳,环佩声叠叠。猜灯谜、放河灯、吟诗作赋、放炮杂耍...
大街上,一片华灯繁华。
按理说,赵挽华将一国之君拐出了宫,本该低调行事。
然而红装佳人牵着绿锦仙童,不做任何掩饰明晃晃地走在大街上,身侧跟着岑白、江离几人,身后还有一群耀武扬威的侍卫。
那阵仗,十分瞩目,搁谁看了也看得出身份的特殊来。
自然,本是拥挤的道路上路人频频回头,不自觉都往边儿上过,让出一条空旷小道来。
赵挽华突然停了下来。
云末也被扯的也停了下来,一脸懵然地回头仰望她,阿姐停下来做什么?
赵挽华往一货摊走去,盯着摊主面前桌子上一排形态各异的小陶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小摊老板笑容满面:“姑娘,买几个吧?”
赵挽华随手拿起一个小陶人,把玩着,“江离,上回月辽那个…算了,将此人和这些东西通通带回去,我有用。”
“啊?姑...姑娘,你这..我这...”小摊老板呆了。
“阿姐,这是要干什么?”云末歪着头好奇道。
“拿钱来,”赵挽华头也不转地向后面的江离伸出手,随后一袋金子稳稳落在掌心,她颠了颠扔在摊主怀里,“随他们走,否则要你命。”
说完赵挽华蹲下身平视云末,眉眼间难得有一抹真挚和跃跃欲试,“我将那摊主弄回去和他学习学习,改日做几个送你做礼物,如何?”
云末还未回答,岑白挤上前抢答道:“阿挽,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是朋友了,你也送我几个可好?”
素带清衫,一身悠然之姿,岑白露着白牙,笑得畅怀。
赵挽华微扬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
这个岑唐国君,年纪不大却很是厚颜无耻,颇有他们恶人峰的一些“风骨”。
死乞白赖住进了凤落苑不说,成日里就像一个尾巴跟在她身后,聒噪吵闹:赵挽华进厨房,他也跟进厨房,一边“指点江山”,一边埋怨她做的东西不好喝;她喜欢飞墙站在高处看风景,他口中说着“偷窥有辱斯文”,却也搬个梯子爬墙要和她一起看风景。
现在,非得跟着他们出来。
甩也甩不掉,也不能一刀砍了了事。
真是麻烦!
赵挽华道:“你就死了这条心,我是不可能给你做礼物的。不过,我倒是可以介绍翁工给你认识,他的手艺很好,让他做一个给你如何?”
岑白眼睛一亮。谁啊谁啊?莫非是要介绍志同道合的隐士高人给他?
云末啧啧了几声,幸灾乐祸道:“本君…咳,我觉得行!翁工可是我的三师傅,厉害得很。他还同本公子说若是得空了,还要送我几个这样的东西作礼物。”
“这么厉害?!”
“当然!我三师傅他以前可是最厉害的渔夫,鱼打得数一数二的,撒一次网捞上个一二百条不在话下!那鱼线到了他手上,就如同变法术一般,用鱼线穿个人脑人骨什么的绝不会掉下来牢固得很,还能隔老远操控它当武器呢。”
“不如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木偶肯定没有,但可以送你俩人偶,摆弄着可生动了!”
岑白笑容一僵,张了张嘴无声,过了好一阵才找回略微自己发颤的声音,“啊,那..那还是算了吧,我..我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嗯,不喜欢。”
云末眼中闪过不屑,他扯扯赵挽华的手,摸摸肚子叭唧道:“阿姐,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吧。”
赵挽华点头,问江离:“最好的酒楼在哪儿?”
“喜惠楼,就在我们要去的朱雀街上。”江离答。
“走。”
“…阿挽,你昨日做的玉翠鲜笋汤之所以那么难喝,我想了一夜,肯定是因为云遥的食材不行。云遥地北物稀,比不过岑唐物产丰富,你若跟我回去,我每天让他们给你提供最好的食材。还有...”
“江离,还有多远?”赵挽华不耐烦的打断岑白。她是不是该叫但葵来一趟上京?让她给岑白随意喂点那种变成哑巴的蛊虫吃下去...
不让她杀人,还不能弄残了?
“城主,前面拐角便是。”江离说着,指着路的尽头。
……
喜惠楼,上京第一酒楼。
大堂中央悬挂着硕大走马灯,东南西北四方盘龙柱上蟠龙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此时人声满座,热闹异常。
小二扬着笑上前, “几位贵客,里边儿请!”。
“包间还有么?”江离出声询问。
“不好意思,这大年夜人多,您看是否愿意坐大堂...”
江离正打算拒绝,却听赵挽华喊了一声“江离”,侧目一看,发现赵挽华正目光不善地盯着大堂的一处。
他再顺着方向看过去,了然地笑了笑,对店小二说:“大堂没问题,但我们要和那边的客人拼座。”
“这...”小二迟疑着。
云末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因隔得远人流涌动,看了好半天才认出那几人,作恍然大悟道:“噢...是皇叔啊,他带着慕容汝蓝出来玩了?”
岑白高呼道:“如此重要的节日庆典,你们云遥的国君、摄政王都偷溜出来了,好家伙,简直没把体统放在眼中,佩服佩服!”
“也没见你多把体统放在眼里...朝言夕改,刚说要娶我云遥的郡主做王后,没过两天就换了人,还妄想娶我阿姐,臭不要脸..”云末反呛道。
云末如今早就把之前朝堂之上的寒暄客套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一心只想把这家伙丢出云遥,免得成天算计着拐跑他阿姐!
云末身板虽矮只能仰视岑白,却将赵挽华嘲讽人时的刻薄语调学了个十足像,看上去挺唬人的。
赵挽华笑了一下。
岑白却是摇摇头,声音颇为懊恼,“非也非也,小公子,我是真心夸赞你们,羡慕你们没人管呐。再说娶王后,那昭乐郡主是范相趁我喝多,哄骗我说出来的话岂能作数?只有阿挽,我是真心实意的。”
岑白口中的范相,乃岑唐的三朝元老——范平,也是岑白的外祖父。
作为一手帮助岑唐巩固了江山的人,赞一句赤胆忠心、精忠报国亦不为过,只是老头性格十分古板迂腐。
一提起“范相”,云末就浑身不得劲,那老头逮着机会就瞪他,就好像是他这个小豆丁把他外孙能带坏了似的。
云末无比庆幸这老头是岑唐的,而不是他云遥的。
他发出感叹:“幸好他是你外祖父,不是我的外祖父。”
“此话怎讲?”
“这样我就可以随便调皮了呀。”
“都闭嘴。”赵挽华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威胁两位国君,而是一对幼稚鬼。
“好的,阿姐。”
“好的,阿挽。”
对,就是幼稚鬼。
赵挽华一脸不悦地盯着小二,“还不引路?”
云末见小二犹犹豫豫,不肯带路,眨巴着眼说道:“小二,其实那桌的人我们都认识,你不用害怕,只管带路就好。”
“好的,客官,这就带..这就带...”
此时,慕容汝蓝夹了一筷子青翠叶片放进云眷舒的碗里。
他道了一声谢,语态温柔如常。
说如常却又有些不一样,若换做别人,他语气里的温柔永远带着的是淡淡的疏离,并不会像眼下这般真实。
就好像高岭之花,永远不会为旁人盛开。
赵挽华一屁股坐到了云眷舒对面,语气轻佻,“摄政王好雅兴。”
“王...君?”慕容汝蓝一惊,惊慌地想站起来,可云眷舒更快一步将她按住,这才想起此时不宜暴露身份,又补了一句“小公子…”
而云眷舒,转动着双眼,直盯着云末,目光变得深邃。
云末才不怕他皇叔,他现在可是有阿姐撑腰的人。
他这般想着,仰着个脸傲娇地坐在了赵挽华旁边。
而岑白,则是坐在了慕容汝蓝对面。
江离默默站去了赵挽华身后,朝云眷舒身后的春宇和吴童点头致意。
本是热火朝天的大堂样突然变得有些安静,只因以云眷舒这桌为中心,好几个方向里窜出一群黑衣侍卫来,凶神狠煞的模样让四周的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
春宇挥了挥手,将突然冒出来的侍卫轰了出去,隔壁的几桌才又闹腾了起来。
赵挽华环顾了一圈,冷冷勾着唇。
这里不仅只有这些人,连明月台也在,只是守在了暗处。
除了花越浓这个王宫的御卫军头子走不脱身需要守护皇宫安全以外,四大名将到了三个。
不过是陪个郡主出门玩耍,倒将这女人看得比对自己皇宫里“侄子”还要重要...
想到这,赵挽华用指腹揉了揉云末的脑袋。
云末茫然转头看她,阿姐这是魔怔了么,突然这么温情脉脉地看他??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云眷舒看着云末,隐含不满的口气。
赵挽华嗤笑一声,面容如朱红刺玫冷峭艳丽,说:“呵,你这话倒有意思。明明是个对自己侄子毫不关心的人,这会儿想要摆长辈架子了?云末是我带出来的,你待如何?”
“不知所谓。”云眷舒垂目评价道。
赵挽华扯了个冷笑,这个人现在都懒得对她装出那副温润礼遇的虚伪模样了。
这样也好,她还懒得看。
扬了扬下巴,她眼底是傲视万物的狂狷,“我赵挽华无惧亦无怖,知那所谓做什么?倒是你云眷舒,喜欢拿鱼目当珍珠捧在手心,眼都瞎成这样了,你就知所谓了?”
“阿挽竟如此狂傲不羁,不亏是我看中的女人,”岑白眸中带着欣赏,环顾了桌面一圈,“就这么点菜,还没有酒?这怎么行?”
随后朝那路过的小二扔去一锭金元宝,“小二,上些好酒好菜来!”
云末看着岑白,目带不屑。
逮着机会在他阿姐面前刷好感?可惜他阿姐心肠比石头还硬,就这点小把戏岂能轻易打动她?真是蠢!
很快,岑白从小二手里将酒接过手,举杯邀请赵挽华,“阿挽,我敬你。吾知女子多不擅饮酒,但能否就陪我喝了这一杯?”
“只喝一杯?”赵挽华接过瓷杯,眼神透露着浓浓的邪气,左肘撑桌,右指尖轻捻杯口,嬉戏地转玩,却未洒出一滴。
“看不起谁?别人本城主不管,今夜你既然提出要喝酒,那就要喝个尽兴。小二,拿坛的来!”
岑白桃花目有些微瞠,惊喜一览无余,然后乖乖倒酒。
不能怪他少见多怪,只因岑唐地处西南,女子也大多婉约矜持。
像阿挽这样能够陪他豪饮的女人真是他生平头一回见,还是从恶人峰下来的女子...本身就要与众不同些?
江离青白着一张脸,看岑白的目光十分不满,若是能看透岑白心思所想,怕是会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人:好好的,你没事儿敬什么酒!
知不知道恶人峰这位令主喝起酒来用丧心病狂四个字形容也不足过!
江离略有些无奈地闭眼,叹气。
只要有赵城主随行,他们恶人峰的人之前碰上酒肆酒家都要想尽方法的绕路走,但这已经递到赵城主面前的,他们恶人峰却是没人敢拦的,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下好了...今夜得完。
赵城主的耍起酒疯来…
那就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江离目含挣扎,低头大着胆子劝道:“城主,您还有伤...不如今夜少喝些?”
赵挽华拧眉,少喝?怎么可能少喝...
“闪开,”她将江离像鬼一样的脸一掌撇开,随即示意岑白将其余人的空杯斟满,杯杯欲溢,然后肘不离桌气势挥掌,“你们喝不喝?”
慕容汝蓝抽出随身缎帕拭了拭嘴角,浅笑道:“赵城主,我酒量极浅,又很少喝酒,这酒…谢谢你的好意。”
云眷舒更直白,话都懒得说,坐姿笔直,淡定从容中表达着拒绝。
赵挽华一声蔑视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