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际上不算是一次协同的围猎,譬如终年训练步卒的四王子范淖尔布,就几乎从不参与没有左谷蠡王在场的会猎,但有些时候,人们之间的较量往往就源于一次巧合。
拥有蛮子血统的罗马人马尔基尼一开始只是希望阿提拉带着领到的奴隶们出来散散心,免得在大营里遇到那些叫他不开心的人和事。马尔基尼不希望自家弟弟的新朋友在孩提阶段就卷入到大人们勾心斗角的名利场里去,他主动提出能帮阿提拉找到一匹在冬日来临之前交配的母马,叫他领到一匹可乘的坐骑。
乌勒吉对诺言打了折扣,阿提拉没有领到一匹马,连驮马都没有!
十头没有驯化还有脾气的野驴,还有其中继承了父母双方脾气的骡子,至于那匹生下骡子的马..被做成腌肉,放在本该是马拉的木头拖车里。
而十户奴隶,多是北方沼泽里因雪灾而出来躲避的极地人种,他们多语言不同,连自己是哪族人也说不清,偏偏十户中间拖家带口,硬生生凑了三四十人出来,女人、老人、孩子..那老人不过三四十岁,脸和极地被冻干的树皮一样梆硬,褶子能夹死一群蚂蚁,说话不清不楚,好似老鸹在将死之人的户外凄厉地哀鸣,偏偏嗓门又大,细而尖锐的声音时常叫蕞音觉得无比头疼。
“这是你那不守信的兄长将一堆累赘推给你!”这个近期开始教他几乎用不着的埃及文字的女人不止一次地向他抱怨,俨然是将四岁的阿提拉当成了一家之主..他是世子,就该承担起管理一群人的责任来。
“我也是累赘啊..蕞音..按希腊人的说法,你算是我的老师了,也许就像故事里的亚历山大大帝一样,我未来也会有很多老师,也会遇到像亚里士多德那样知识渊博的学者..这些,都是你和阿杜海尔跟我讲的故事。”
但故事往往只是几个人被后世人添油加醋的传奇,那些故事也就只能是故事。
这是孩子不曾说出来的话,在寒带的北方平原,不约而同出猎的三位王子神采奕奕,而被迫在一片小坡上建立据点的阿提拉只觉得茫茫碧野的头顶,黑草弥天。
“我们就在这儿停下吧。”看着后方三十来人直喘气的样子,到了坡顶,阿提拉叫这些挑着担子推着拖车的奴隶们停下,这是一处环形的斜坡,也是一片卓尔不群的小土丘。
那褐色的平脊在冲击滩涂的包覆下拔地而起,留下仿佛卤煮过后切开牛肉的斜面一样的纹理,而在蛋糕块一样的坡顶,一片青葱绿意,地肺以舒张的姿态向盘踞在万物呼吸上的人们倾斜它的秋意。这儿绿与枯黄交错杂叠,在坡顶上以最妥协最和蔼的方式勉强共处。
但世界不会希望两个不一样的个体上来就互相兼容,他们必要斗到流血,再在认识到无法彻底消灭掉对方的时候学会一点点接纳和包容。
当太阳错开这片隆起的小坡地向就在左近的山丘彰显她宽容的怀抱和无私的时候,阿提拉看到两股人马从他脚下的左右分流而过。
那是大王子和二王子的狩猎队,族里人们都说,这两个三十上下的嗜血疯子又精明又残忍,各自有几百上千的嫡系部众。而大王任由这些孩子占有不大不小的自己势力,把一小片肥美的草场作为自家的后花园。
也许那个吃掉其他兄弟的,就是下一任左谷蠡王。
“卡茨米尔茨!卡茨米尔茨!”队伍末尾传来一阵有些熟悉的声音,叫四岁的孩子好生不喜。
他不喜欢被叫到“卡茨米尔茨”这个名字,“部落的集会与和平”..虽然现在匈人是集会制,但阿提拉绝不是那个可以进入会场的人。
他连几个哥哥都搞不定,从东阿瓦尔部落到正统的匈人部落,走到哪里,阿提拉都不讨人喜欢,总有马刀想要砍在他的头顶,除了梦里的那位老人,似乎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他。
“卡茨米尔茨!”那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有些熟悉。阿提拉已经命令到达坡顶的队伍原地,歇息了。但好不容易才弄懂他意思的奴隶们却不敢歇着,他们忙前忙后,清理出一块草地,开始架上火堆。
一个懂匈人语的外来奴隶前来请示:能不能在会猎的日子吧干肉分给他们一些。
阿提拉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每到年节,哪怕是奴隶,也该过上一些好日子的。但新的奶娘蕞音以最激烈的语气反对:
“长生天所钟意的阿提拉,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吗?!你对这些不知感恩的奴隶们好,他们只会看轻你!因为你不是大王不是部落里的贵人,仅仅是一个低矮的孩子,你没有凶煞的形象没有叫他们畏惧的刀子!上一次二王子闯进营帐砍伤你,在我看来是你招致的。”
“如果你没有对奴隶们的示弱,哪会有赶来撕咬你的狼犬?”
这般尖锐之词说得让阿提拉恨不得捂上耳朵,让耳边的世界变得清净但无人语...或许真的是他自己的错吧,没有他,也就没有那夜里可笑的奴隶暴动,那场螳臂当车没有明确行动目的的叛乱,平白让部落损失了人手,或许那的的确确算是他的错,小兽不该去露出萌萌的肚皮,那只会招来觊觎和挑战。
“卡茨米尔茨,终于找到你了。”来人居然来到他身边,这个成年人比他高不了多少,那张近些日子以来扑满风霜的脸已经叫阿提拉几乎认不出了。但对方的个头和通晓两门语言阿瓦尔口音,还是叫阿提拉认出了他的叔叔——诺尔查,曾经乌骨都汗最小的弟弟。
有一年没见了,这位叔叔也穿着奴隶才有破破烂烂的衣服,曾经阿瓦尔部落贵胄的形象再也不复,但阿提拉在仔细瞅了瞅后还是认出了他。七叔,顿河那边女人生的诺尔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