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两块铜币,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安达菲尔发出一声轻笑:“你们就不肯多派点人?就这么点人,我还以为你们不敢得罪匈人呢!”
激将法不起作用,对方在鼻子里轻哼一声:“我们是海盗,哪儿有利我们去哪,匈人到达这片广袤的平原还不足四十年,四十年..刚好是一个诺斯人更新迭代的日子。”
“那些日子里我们与匈人曾经是朋友,也是敌人。今天一块畅饮明天挥动大刀砍向彼此的脑袋,诺斯人最爱这个了。我们的残忍就是我们的信条,”大汉丑陋地笑着,上下瞟着安达菲尔,“想必你们这些原本是奴隶的强盗也一样。”
安达菲尔沉默一阵,继而将渺远的心思转向别处,他摘下希腊化的护鼻铜盔,露出一张在一众人中毫不起眼的灰翳面容,他的眉毛和睫毛都夹杂着灰色,与挂着银霜的针叶树木相似..这是一个在北地呆久了却从不曾习惯的人。
上午的日光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拨打出一丝暖意,他整个人活泛又死寂,大约只有战争和鲜血能让这个少股恶汉的统领稍微提振一点精神。
“来不来,是看你们。”安达菲尔好似立马就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磨耗自己。“既然没有诚意,那么你们也就见不到我们真正的领袖。”他一步步后退着离开,不敢把背后留给疑似盟友的敌人。
那些肥胖地看不到眼睑的疯汉们像狗一样哈气,随着统领一块离开,他们把着彼此的臂膀,一块倒退,走得歪歪扭扭。草丛被他们人为碾压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细小的石子一片片地被那粗大的脚掌碾碎,那些嶙峋的石块也扎破了这些人的脚掌,那些涓涓细流就一道道地滑落在地衣里,消失不见。
这样一对盟友,从头到尾不曾通名,只是警惕地看着彼此,眼里流动着淬火的熔金..那本能的暴戾感囧他们蠢蠢欲动,却又因为动武的代价而最终默默离去。
几个罗马时之后,天雾以常人难以接受的浓度运来北海的水汽,墨绿色的箭袖衣外罩兽皮的匈人马队疾驰而至,这是阿米尔所率领的王帐近侍们..他们在艳阳高照的天候里没有穿着华丽地能防止箭矢的锦甲,而是驾着东欧的高头大马,迅速奔向此地。
“海东青总不会出问题,或许鸬鹚也能告诉我们其他鱼鹰得不到的消息?”坐在马上的阿米尔身形伟岸,八尺的标准身高比旁人至少高出一头,他问着那个哨探,而哨骑只是遥遥指向东方。
“那片林子里草地倒伏,还有刚刚干涸的血迹,头儿。那些腥臭的血只能来自那些食人的野兽,和我们作对的强盗来过这儿。”头上插着翎羽的匈人十人长哨骑端正地回答。
“我可不认为他们会呼朋引伴,就像说话比唱歌还好听的鸟儿一般。”阿米尔说了个契丹人的冷笑话,“北地的蛮子如果真的和这股强盗合流,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意味着我们北边向来无忧的海滩需要在沿海数十罗里的内陆不时派人防守。”
阿米尔抬手放在眉梢上,挡住临近正午的刺目阳光,海的对岸马上也要在几个月之后结束漫长的黑夜,迎来新一年的曙光。
“大王子的人还没到么,不该就在今明两天么?”伟丈夫自语一阵,下令后队变作前队,放火烧林,清出一条无法埋伏弓箭手的道来。
“他们不会有多少箭矢,但海对岸的蛮子人手五根投矛。我年轻的时候迎战过他们,他们就像不曾骑马的我们,有利则来,不利则去,不羞遁走,视战死为荣耀..但许多没有生活着落的战士也会畏怯也会在死亡面前后退..要是他们成了我们南下的同伴,那该多好。”
正如克鲁伊塞所说的,北边除了不一样的风景,什么也没有。
阿提拉看着这个见过父亲却又故作轻松的少年,忽然发觉这个比自己厉害的少年人也不是自己的同龄人。
他带着一百来个士兵,不骑马矫健如飞的士兵,每个人背后十根投矛,身上披着比别人更精致些的扎甲。这些青灰色的扎甲覆盖了两肩胸腹、后背乃至于大腿,用粗绳将一片片甲叶牢牢穿扎在一起。
“看上去松垮垮的,实际很难一下子被撕开..”迎着阿提拉的目光,克鲁伊塞抖抖肩,那甲叶便哐哐作响。
“挡不住扎刺吧?”阿提拉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甲片边缘锋利的紧,却只有一层,甚是单薄撩起一片,就能看得到里头的武者内衬,草绿色的内衬是一种植物纺织而成的,相比罗马布,不是那么扎人。
“实际上,一把快刀就能割开它。但世上有多少柄快刀呢?甚至这些甲叶的缝隙挡不住流箭,但死于流箭的战士又有多少呢?战场本就是将生命托付给长生天的一场冒险,对将军来说是如此,对每个士兵来说也是如此。”
克鲁伊塞甩出一支投矛,轻松命中一只没有斑点的小鹿。“我练了十年之久,好在我天生就能跑,练一练渐渐地连匈奴马都跑不过我了,只有新地方的快马可以。但我可以不休息地一口气跑十罗里,或许那个雅典的叫什么里克松的也不如我。”
是希腊战士菲迪皮得斯..但阿提拉不打算纠正他,反正匈人营地里,几乎人人知道罗马,但已经不足一半人知道希腊..更别说希腊还有哪些城邦。
遗忘是一件很短暂的事情,也许罗马帝国成立的那一刻起,旧的习俗和文明就被取代了。人们的记忆会随着短暂生命的更新迭代而渐渐消失。
“是啊,这样你也很开心。”阿提拉看着这个少年奔向被他击中的野鹿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大人,而克鲁伊塞,不过是个时而爆发孩童心性的半成熟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