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营就以双方各怀鬼胎的现状而告吹,两边的营地分得很开,罗马时的午夜,双方士卒都在熟睡。但五十人分为一组的北方海盗们内部却人挤人,没有留出一丝下脚的空隙。
这些哪怕睡熟了也不能完全放下警惕的人们就是如此休憩的,刀子被压在身下,肥腻的汉子们用脂肪和体温互相取暖,也不给外人一丝见缝插针的空隙。
奥吉托古那儿就松懈得多,三二百的强盗们摊开的熟睡,宛如退潮之后栽倒在沙滩上的死鱼,发出浓烈的土腥气。
安珀松却不敢就这样在别人家的土地上睡着,渡海而来的战士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跋涉,到这儿的时候浑身放松,没有人值夜。
刚才那个首领奥吉托古还一副小心翼翼地看着来处的样子,匈人不会真的摸上来吧?安珀松心里嘀咕着,脸上浅金色的胡须就像他飘移的淡金色短发一样耀眼,在黑夜里,只要没有盲眼症,就一定会盯上他。
他叫醒了卫兵,哪怕他是这三千多人的统领之一,也不敢在该休息的时候得罪所有的战士们。
“我听说奥吉托古绑架了匈人的几个头人的女儿,他自己也供认不讳,但我们不知道他把人关在哪儿,这个地方不可能有像样的牢房,这群一看就不是干活料的狞人们也不会埋土造屋....你们去周围转转,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找一找隐秘的地点,留意脚下,看看土壤是否松软,这群耗子可是很会打洞。”
卫兵三两步走远了,遣散了身边人的安珀松又感觉自己的安全似乎在这个过程中被忽略了。与外人想象的不同,他们视死亡为荣耀,但那是在战场上“光荣地战死”。蛮子们没有一个人能接受死于暗箭突袭,他们会凌辱那些看上去武力不如他们的外族人,却对真正的很辣之人心存忌惮。
“睡在外面、没有帐篷,破营地甚至没有棉纺织工,没有一片可供生产的地域..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安珀松开始对族长的决定有些怀疑起来,不明白为什么聪明的族长会上了奥吉托古这个口里没有几句实话的强盗头子的当。
正如他所预料的,匈人的确趁夜行军。小小的阿提拉端坐在马上,也许这是他第一次试图在夜间赶路,四尺的孩子在马上不断打着呵欠。
“世子,忍一忍,或者你可以在马上稍微眯着眼,但一定不能睡着。当需要的时候,我会喊醒你。”身边是克鲁伊塞,这位山地掷矛手曾打算步行赶路,在崎岖的林地和满是泥淖的沼泽之间,他自认比马快。但阿米尔严词拒绝了这个叛逆儿子的任何冒险举动,步战还是马战是一个人天生形成或者后天养成的战斗习惯。但放弃以马代步、拖着疲惫的双腿去打一场奔袭战,就是故意送命的打算了。
这地头没有温泉,水冷如寒窟,一路上,行军袋里的水囊空了,战士们都不敢在湖里舀水,纵然是春季,浮冰依然蛟卧镜面上,唯一的好处是这些淡水只要有一滴溅到士卒的身上,就足以叫精神疲惫的人立马清醒。
阿米尔的人走在前头,而阿提拉收拢的牧民慢吞吞地跟着,后方的阵型杂乱,呼少晏带着自家精锐的两千射手散开阵型,护卫侧后方,而把看似最需要保护的后队舍出来。
这些得了地的牧民也许会承受不住较大的伤亡,从而一哄而散;这样阿提拉也就不必兑现那些诺言。也许这些抱团的小松鼠们会誓死抵抗,这样便能完成无声之中的优胜劣汰。
无论结果怎样,于贵人无损。这便是仅仅统率两个千人队的升任大当户的呼少晏思量。和他一起曾经被庭木越哩占有妻女的几个千人长都已经失去了下属,只带着自家的伴当,随在马队周围。这些做
长官的没有一个敢遁逃回去,他们解释不清大王子遇害的事实,也无法串供给左谷蠡王一个合适的交待。
夜间的寒露渐渐侵袭到每个人褴褛的衣衫之间,这些破损的兽皮和罗马布不能很好地御寒。连跟在身边都克鲁伊塞都感觉到寒意在不断侵袭。夜里的冰湖以最冷漠的仪表拒绝着所有来访的客人。
强盗们营盘扎得尤其偏僻,他们需要趟水过一条能浸透鞋子的小溪,那些牧民的鞋子干脆就是兽皮包了一层刮掉刺的荆棘。还有深浅不一的泥淖地,往往一个人栽下去,身边扶一把的人也会跟着下陷的动力一起被拖下去。尽管有经验的百人长小声呵斥着,叫落入沼泽的人四肢摊开不要用力挣扎...但那些性命受到威胁的落网者怎么会想到这一层呢?
这一幕往往以一个更残忍的军事执法为结束,为了避免大声呼救导致突袭行动功亏一篑,围绕在牧民队伍外围的马上士兵往往拈弓搭箭,在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瞄准无救人的咽喉或是口腔,提早结束累赘们的生命。
与尼罗河上游的湿洼沼泽不同,寒带的沼泽厚重而凝实,往往一个人很难短时间沉下去,地上也不会有汩汩的泡沫。反倒是地上的冰渣和强盗们乱撒的不多的木蒺藜很要命。到了最后,走在最前面的十匹马纷纷中标,阿米尔被从马背上颠下来,差点摔断腿。他死死捂住马口,宁愿手臂被咬得全是血也不敢叫马儿吃痛的嘶鸣声传导出去。
匈人的前队被迫向两边散开,接下来的路更不好走了,十丈左右宽的路,两边是大湖,湖面仅有几片凋残的睡莲,苔原地冰湖有涨枯水期,枯水期刚刚过去,不大的湖面上漂浮着碎冰和强盗们扔在水里的碎布片..哪怕是寒风都驱不走淡淡的腥气。
而冰川毛茛和无茎的蝇子草代替了主人家,迎面朝着来客释放不加掩饰的恶意。幽暗寂寥的长空里月亮只剩残月之牙,颓然地释放昏暗的光线,来袭的匈人队列中无人敢大声咳嗽。牧民们支着木叉子,像企鹅一样可笑地裹在一起,簇拥着赶路。当阿米尔负伤正队让开大路的时候,就该这些新获得土地的牧民们来趟路了。
克鲁伊塞其实想拽一拽孩子,不管怎么样,首领不该冲在最前面,这可不是青铜时代的英雄们纵横疆场的日子了..任何一支流箭、飞斧都有可能致命。早上那些舍死忘生的探马前来报告说发现了安达菲尔撤退的路径、发现北方有海盗登陆,这一些列事件连在一起,被克鲁伊塞读出的只有危险。
第一个接敌的可不会是幸运儿,反倒会成为硬仗之中第一个消耗品。
“我不努力点的话,谁肯向前呢?”阿提拉回望一眼在冷风中瑟缩的人群,忽然感到他们不是一支军队。最起码不该是一支拿着武器、要和人分生死的队伍,他们眼里没有多少勇敢,只有贪生恋死的恐惧。
他催着小马慢悠悠地向前,而小小的身子也在一点点试探,阿提拉没有像上次那样打出“不属于自己的旗帜”,那面旗帜既丑陋又笨重,还会在有风的夜里暴露自己的形迹。
他只是拿着一根长矛,又细又长又廉价的武器,划拉着地面。如果地方又湿又软,手上传来的触感就会告诉他不能朝这个位置打马前进。同时,孩子回头看向克鲁伊塞,没有正式伴当的孩子叫这个青年把他的命令一级级小声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