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的夏天尤其炎热,不怎么守规矩的调皮孩子就会拎着桶,摇着大人的手臂要求那些高高的人儿带着自己一起出去纳凉。
如今贞洁在罗马是一件明里高贵暗地里被人贬低的牌坊,有时候大人嫌弃孩子跟着不方便行事,就把最听话的那个甩了在家,带着最甜最黏人也最有眼色的那个人去。
但孩子们有自己的小世界。田垄上葡萄园里蜜一样的果实压塌了枝头,那毒虫就随着悬挂下来的藤子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往上爬。大孩子们都学着尤里乌斯那样说话,但小小孩子都是无法无天的尼禄,喜欢用石子塞人眼球。
纯洁的玫瑰花不过是暂时无人采撷,卡斯塔丝·万斯塔·依那?媞雅始终相信姐姐是那株已经被许多人惦记却暂时无人能碰触的深色玫瑰花。他每次和姐姐出去的时候,那吊梢的眼角和充满魅力的嘴唇、标志的五官还有会说话的眼睛、能迷倒一片人。
哪怕姐姐今年才七岁,就已经像少女般出落大方。姐姐平时就穿着数不清的裙子,连衣裙一件一件地换,那些仆人们忙得晕头转向,姐姐则甜甜地笑着,在大汗淋漓的仆人面前温柔地伸出手,安慰他们说正是有你们的汗水我这上天钟情的翡冷翠的烟雾才能被修饰得魅力无穷。词汇不多的姐姐很会安抚人心,依那?媞雅记得姐姐哪怕生气时候也是不瘟不火的。
温柔的姐姐将点着的火引子慢慢放到仆人的手心里,要对方承接着,再点着一支,叫另一个仆人拿着,燎这个人的头发。
当姐姐发出咯咯笑声之后,负责执刑的仆人才敢松手,在地上爬跪的受罚者才敢起身赔笑。当姐姐浮动的眼光目无下尘的时候,这个人获得了宽宥。他舔着地面、盛赞宽恕他的主人是品格温良的圣母,但姐姐不喜欢圣母,她曾在独处的时候悄悄告诉万斯塔她喜欢的其实是希腊时期伪典里的魔女莉莉丝,但在人前,姐姐喜欢的又是抹大拉,那个涂着油膏被盛传了几百年的人物。
卡斯塔丝·万斯塔·依那?媞雅想着这样的姐姐在人前真正是一朵娇艳欲滴的名花。七岁的他已经有无数叔叔伯伯交口称赞,不像她,只能蜷缩在姐姐裙裾的后头。
姐姐七岁,她才五岁。五岁的女孩子还没有发育,经常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和老师念书。老师说家里请的,和外头晋升学校的老师一般无二,会用戒条抽她的背,也会用雕刻眼镜蛇的纳凉鞋尖来踢她。
当她试着摆出事实和道理的时候,大人们总是更有理由,最直接的禁言方式当然是毫不掩饰的暴力,当身为储君的父亲叫来佣人开始无节制地暴揍她的时候,哭泣声占据了小小孩子童年的一切。
姐姐就比她聪明、从不会挨打,每当暴躁的父亲生气的时候,姐姐就揉捏着身上穿的可爱风的小裙子,当大人抬手的时候,就弦然欲泣地拽住大人的胳膊或者裤带。依那?媞雅曾经听过姐姐炫耀式地对她说:“我们要有策略去驾驭这些暴躁的男人,我拽紧他的裤带,爸爸无论是要打我还是叫仆人拉开我都会让我扯下他的裤子。哪怕是在家里,他这个人可十分不愿在人前失仪。”
可依那?媞雅想说其实储君父亲还是不愿意对你撒气的...要是他真要打你,你是拽不住他的,他上过战场,在面对残暴的迦勒底人的时候,他亲手斩下两名狂躁游牧骑兵的脑袋。
依那?媞雅挨打的时候,就比姐姐平静得多。她更小的时候只会哭泣,等到从经常殴打她的老师那里学来修辞和语言艺术之后就变得懂得体谅大人的苦楚了。当身为储君的父亲上朝回来或是带着一身酒气的时候她如果挨了打,就会反问父亲是否遇到了糟糕的事情,如果罗马正在遭受苦难,能不能把外面的事情和她说说。
或许一个秘密分享出来就不是秘密;但依那?媞雅觉得世上本不该有那么多的秘密。如果那隐秘的痛楚可以两个分负,那么压在一个人头上的重量想必要消失很多。
只是父亲从来没有耐心听她娓娓道来,只是粗暴地施以拳脚,有时候还用上鞭子,特别是看着她慢慢长大之后。
最后父亲把仁慈和爱留给了姐姐,再告诉她只配挨鞭子。
依那?媞雅在伤愈之后反倒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有可能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结果。父亲与大贵族强强联姻,生下了如春天荡漾的碧水般的姐姐霍诺利拉,而自己是姘合式不正规伴侣的产物,大于私生女,却在成年之前被女方家族有偿追缉。她当然不能和许多贵族孩子一起出去玩..在郊外杀死她的刺客可以在生下她的妈妈家里得到一笔报酬。
她被外界叫作卡丝维妲(劳心劳力的执法女官),人间的不凡刺客..为了叫那朵玫瑰盛放,在家里有外客的时候,外表与姐姐颇为相似的她不能享有“Honor”这个象征着荣誉的词,只能以早期共和国时代妇女们的戎装相见。她打扮得像个共和国早期像男人一般的戎装的女子,那个时候高卢人几乎把亚平宁当成后花园,妇女们一边要从事农活,一边要提醒丈夫们出征,有些孩子也要在玩耍时候披上一件散甲,卡丝维妲这么穿着出去的时候,确实是红花边一片最靓的绿叶。人们在惊叹花朵娇艳的同时,也不曾忘了她的勃勃英姿。
只是有时候姐姐不太高兴。霍诺丽拉时常拉着妹妹提醒她:“你的打扮太中性了,明明我们是如此相像,看起来却像没有血缘的外人一样。”当姐姐的手试着将她盘起的头发放下来的时候,她总感觉自己的头发应该之前是被什么人系上的,当人们需要的时候,她们才是被裱起来的框框,闲置的时候,一连串的图画框将她们局限在一页页被翻过去的画栏里,偶尔被想起来的大人拾起。
帝国的女儿们永远是帝国出售的珍惜资源。这是姐姐独处的时候不经意间发出的感叹,有时候霍诺丽拉的部分心事只对她一个人说。艳丽的水百合或者翡冷翠玫瑰相信她不会把那些私房事泄露出去...其实卡丝维妲觉得自己是没有倾诉对象的。姐姐在外面有无数人喜欢,换成自己,不过是个“别人家的优秀孩子”,会换来无数钦佩和欣赏。只是她们没有一个可以聊天的知心朋友。
“我是明媚的春天你是承载一切动人风景的静物画。”当她心情低落的时候,霍诺丽拉出来这样安慰着她。姐姐不艳丽的时候也是有的,由蜂蜜、面粉和茴香组成的面膜被揭下的时候,素颜的姐姐显得薄弱而可怜:
“好妹妹,我们永远要珍惜彼此。直到荣华散尽!”
当时卡丝维妲没有说好也没有立刻应下,她只觉得人后的姐姐是多么脆弱而悲观,一点都没有人前不骄不躁大大方方的模样。
“你可是帝国一朵娇艳的玫瑰啊,现在咱们的陛下已经迁到拉文那,蛮子再怎样也撞不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