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重重伏拜,并摘下沙漠地居住者经常佩戴的风帽,一粒粒喂给骆驼的种子从布巾帽的缝隙里落下来。
他用了粟特语,还用了匈人语言,到最后还使用了不成熟的小月氏语、埃兰人掌握的近波斯语,他是个传信者、是个文字破译的学者,甚至还是个战场上嗓门嘹亮的传令官,布莱达觉得自己需要这样多面的人才。
哪里都需要这样多面的人才,匈人可不止光要厮杀汉。
“这儿的马一共多少匹?”布莱达立马问他,当阿史那贺伊桑发过誓言以后。
“缴获的战马一共七万二千四百一十六匹,我们攻破了黑旗部落的养马场,无比顺利。但其中至少一半的马匹被其主人带走,目前的剩下的。”
“七万匹都可以骑吗?”布莱达的目光放在一匹匹在粟特人安抚下渐渐平息躁动的马群身上,这可是战略物资,南部的赤旗部落还有东哥特人靠着一百匹战马就能和罗马帝国换来武装一千人的铁器铁甲。
“对方临走时候不少人用刀子割开了马掌,马凉鞋(无铁的牛皮钉的马掌)都被割开了,因此能继续作战的大概有五万四千多匹,损害较重的三千多匹战马怕是只能以后转作驮马了,世子。”有着突厥姓氏的阿史那贺伊桑说起话来有外交使臣般的气度,这个人看着年纪也不大..叫布莱达愈发喜欢。
“对了,后方的、我的异宗兄弟到了么?”十三岁的布莱达尽管力图变得沉稳庄重,但原本爱动的性格怎么也一下子变不过来。他的眼中显露出些许期待,这让旁人可以一眼读出他的心思..对于一个王储而言,这就叫“政治上的不成熟”。能被人看透心思的人不可敬且不可畏..这便是悲哀的权力与政治酝酿的成熟苦果。
再说一个半大孩子的得意和期盼本也无错。那个并不算玩伴反倒是好助手的灾祸妖星的确是来了,还带来大批掳获和水产。阿杜海尔这个身体还算健康的希腊人这次没有跟随,跟来的是将近二十的克鲁伊塞。高加索男子一头棕发,背后背着二十根短矛,像个唱百戏的汉舞者。
来见布莱达当然不能叫几百个投矛手跟随,克鲁伊塞自己也远远地侍立在一匹劣马边上,拄矛等待。而阿提拉则提着一头冻住的海象,双手高举着,毫不费力地小步跑过来。
成年公海象差不多两千罗磅,能举起它的不叫大力士,而是怪物。众人惊愕地看着年仅七岁身长却和一般匈人相仿的孩子朝这儿小跑着靠近,有些人甚至慌着当着布莱达的面拔出了弯刀。
那个女人、鲁嘉大王继位之初的大阏氏放出的流言终于还是在迷信愚昧的匈人中间生效,高车人迷迷瞪瞪地望着有着不可思议力量的孩子,伏地下拜;而大月氏人(萨迦人)警惕着看着“妖物”,护卫在曾经的死敌、如今的匈人后裔身边,严阵以待。
布莱达扫过一片人群,从数十人的护卫中走了出来,迎向了有些阴郁的小伙伴。
“我以为你死在半路上了,来这么慢!”他笑着迎了过去,全然无视了侍卫们好心的戒备。只有贵人才知道所谓的灾祸妖星的说法是怎么来的,一头熊耳毡帽的呼少晏也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这个当上大都尉指挥着五千人的长官跑过来站在一侧,悄悄给了阿提拉一个眼神。
布莱达给了来宾足够的礼遇,现在该孩子回应了。这是人精呼少晏想要提醒的,但孩子却全然不顾,他直接放下了冰坨子海象,那玩意磕在地上,咣一声脆响。而孩子上来就质问布莱达仗打得不怎么样:
“歼灭黑旗部落的战斗才进行了不到一半,可不是开庆功宴的时刻...布莱达。”阿提拉犹豫一下,直呼其名。
他还是不习惯叫别人“世子”,好像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生生挖去,在原址上只留下个碗口大的狰狞伤疤,随着潮涨潮落、阴晴雨雪,疼痛加剧。
“你说的对!可卢浑氏逃去了满是海浪、浅滩、低地、丘陵起伏的地方,准备下一个春天卷土重来。你有办法让爸给鲁嘉彻底消灭他们吗?”布莱达不但不生气,甚至主动抓住伙伴的臂膀,在前两年的时候就是这样..布莱达是撒欢的狗子,而阿提拉努力去做能栓住他的缰绳。
但现在布莱达已经学会了容忍、克制和宽大,反倒是一直照顾别人的阿提拉貌似没有获得成长。在萨满人手严重不足的时候,不尔罕已经很少有空来单独指导孩子,呼少晏碍于身份,不好随意和孩子有日常接触..反倒是如今随军的萨尔马提亚人扎卡利亚斯有时候会和阿提拉聊聊有关波斯语的话题。但后来人很难走近一个封闭式的心灵中央,他只是从饱学之士那儿汲取丰厚的营养,将他们的思想放置的原本的殿堂里。
学者的生涯注定不适合他,他已经隐忍了四年,却流浪了四年,他安居了四年,每次都有人收留,他却觉得自己始终在流浪。
“我们向北。”他捡起一根枯枝,就地比划着。“只要粮食够,我们就能追上他们。他们无非是在北面找到适合他们作战的地形,我们没有必要死命进攻,围死他们就已经足够。”
“可我们等在这里,可卢浑那个家伙粮食耗完,不也得自己钻出来?”
“不一样。”阿提拉觉得又回到以前,他给时而迷惘的布莱达耐心解释,其实私心觉得布莱达或许并非不通情理,只是喜欢这样居高临下俯视别人的感觉。
他耐心地解释:“你忘了匈人惯会打猎么?飞禽走兽,只要能射下来的,无一不是我们的猎物。”
“他们只要在秋天有足够猎获,就能熬过这个冬天,我们需要主动去困死他们,如果他们盘踞在谷地,我们就要封死出入口,等他们食物耗完。”
布莱达默默地接腔,声音微不可闻:“就像当初大门中(祖父)被他们困死的时候一样。”
十三岁的少年人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马圈外一匹枣红马旁边,大笑一声上马,朝后方随意一招手:“你们都跟上,辎重队随后,一定要困死那个臭傻蛋!”
众人大惊,却看着五尺六七的小尾巴跟在身后吩咐着:,“打开马圈里所有能用的战马,驮马由奴隶们负载在后,不要太快,跟上我们的足印就已经够了!”
一场征程就这么戏剧性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