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再远一点,你们就很难吃上肉了,这么多人..比利时地区的土滘人会以为你们是强盗,他们会用地洞来招待你们,一个埋伏在草甸里的踏板,足以让马蹄折断。”亨利一边说一边比划,即便他有身为头人的狡诈,阿提拉却在心里一定相信这是个在生活上粗枝大叶的人。
“从这儿向西到达比利时高卢地区的行程呢?”向导被那个鲁莽的女人一标枪要了命..那个阿瓦尔人向导即便没死也不能够指引他们到达西面的大海,匈人部落之中没有人去过那片土地,正因如此,他们需要这陌生的盟友。
“那就需要巴达维亚人的同意!”亨利站了起来,指着遥远的西方,“是的,我需要说还有五百多罗里的行程才能从这里到达海滨,越过破碎群岛上不讲理的海盗的封锁线..小家伙,如果你没有坐过船,那么一百罗里的航海也足以夺走你的性命,不列颠已经是罗马人口中的神弃之地,没有人会想去那里。”
他站起来,好似进食让刚睡醒的他恢复了点理智。他重新变成那个大首领而不是别人家的舅舅,他揪着一口猪的脑袋瓜,将油腻腻的食物扔到一边,剃了毛的山猪发出血淋淋的臭气,他站起来,索要礼物:“来吧,外甥,我要一磅的生姜和两磅半的葱,叫你们的人回头送来,这是答谢礼!如果没有的话,我不会给你们推荐向导,甚至不能叫你们通过驻地。”
从叙旧变成无赖商人只需要一个起身、把脑袋清一清的时间,亨利的作风总算像个草头王,阿提拉反倒为此松了口气。
孩子讨厌总是攀亲带故,让虚无的情感驾驭理性主动的热情...他和亨利,充其量不过见过两次面,如今是第三次,又或者是第四次,第一次是他尚处于襁褓、还没有记忆的时候。
“为什么是个人都讨厌你们?”就在条件似乎谈妥的时候,站起来的孩子忽然说了个尖锐的话题,因为这些丛林日耳曼人挂着的是一头正在嗅着鲜花的狼獾..这是一个很不妙的暗示,意味着在和蔼之后,他们的暴行建立在无道德的基础上。
于是孩子又要问:“我能相信你们么?”
“只要你还是我和匈人的纽带,你就永远是我的侄子。”站起来的亨利超乎想象的高大,他几乎等于两个阿提拉了。可这般薄情寡恩的话在他口里倾泻地流畅自然,甚至有一股温和的感受..孩子于是也跟着笑了,笑得肆无忌惮,他知道在这儿人们不需要掩饰情感...所以他掩饰自己心中真正的恐惧和悲伤,不能叫人看出来。
梦里的长生天说的对!他天生就是神之矛,不需要什么亲人,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他要了一件静室,长在树心里的凯尔特式的木屋,在那儿无声地哭泣了一宿,众人也就地休息,缓解鞍马劳顿的疲惫。第二天,崭新的阿提拉跟着他们一起上路,亨利残忍而果断地拒绝了为阿提拉穿针引线,叫来北地的蛮子一起来开个大会..因为亨利说“作为一个部落的先锋,你自己的性命也悬在别人的弓弦上,我不能为了一份亲情纽带而花大价钱请来那些要命的老朋友喝上一杯”。
但热心的舅舅还是给他请了向导,就如亨利口头要求的那样:一磅生姜还有两磅的大葱,还有一队四十名用树枝削尖的长矛手随侍,这些人要工费。每打一仗要一磅肉的报酬。要是他们平安抵达目的地,还需要额外一身手工衣裳。这就是留守地贫穷的传统派日耳曼人雇佣兵的要求。
“萨勒河那边就是另外一伙人了。”向导走到一处大河边,指引他们绕到水浅的渡口处,指着河堤和岸边防御牲口和木筏停靠的尖刺和障碍木桩说:“看,我们的分界线!天然的边界就这样顺着地形确立!”
喉音重的日耳曼语系让人觉得他说什么绕口令,仄声被压得又短又高亢,真得人耳膜嗡嗡响。有这样厚重到别树一帜嗓门的人天生是做通讯交流的材料。阿提拉看了看他:“能绕路么?”
“你可以南下经过另一条大河,那一条路线我不常走,假如你愿意试试,就可以看一看阿勒曼尼人的坚韧不拔和通篇的残忍!他们扯着你的脖子,把你从马上揪下来,像提着小羊羔那样,一刀枭首..没有残忍,只有一刹那的痛苦。”
向导张开手臂,做着有见识的那部分蛮子喜欢用的奇妙比喻行为。作为学者的扎卡利亚斯就斜视着他:
“你的言语里满是对暴戾和强权的歌颂,不,是一种原始的强权,更像是部落时代的王的威权的歌颂。我敢肯定,你们没有公理,也没有信仰。”
“神明创造了豺狼,就是为了叫他们吃掉愚昧无知又软弱无力的羊!”向导针锋相对,还指着萨尔马提亚学者的鼻子,“在我们这儿有一个规矩,当意见相反的人没有身份差别,就可以站起来,用刀矛决定一切。没有武力的人就要为别人让道!因为诸神夺走了他作为生命的权利!”
大放厥词的人摸住藏在袖子里的短刃,这把扎卡利亚斯气得够呛,他不认为这是个“靠着学识和道理能说服”的人,野蛮和暴戾充斥的地带,往往一句话不合意便兵戎相见是常有的事。但常见的事态,未必能为人所接受。
一直沉默的阿提拉则拔出弯刀,将大放厥词的人一刀砍下脑袋,平常的孩子没有那么干脆利落,他从肩膀削去,刀子又钝,在弯刀裂开之前只是勉强剖开这人的上身,连筋带肉的向导倒在地上狂呼惨叫。
“我们不再需要他了。”孩子平静的话语里藏着残酷的含义,他看着在后方一幅胸有成竹模样的迦德雷纳,看着长出发茬的乌青光头,“如果你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效仿野蛮人的行径,变成草原上的强盗,抢掠肉食之后再到预定地点抢一艘船。”
迦德雷纳自信地点点头,一百骑从渡口回返,将马尾把后面绑上树枝,躁动更大的尘土。上午时分,两旁的巨石垒成的山峦用阴翳战胜了阳光,人马都行进在针叶组成的斑驳阴影下方,坐骑和粗壮厮杀汉们的吐息在冷气里成霜成雾,冬日里枝头覆盖严雪的水流自头顶涓涓成溪,由洼而成池,又被匆匆的马蹄踏出泪花。他们走在后世那个假冒罗马之名的德意志的山区,绕过一片河口不难,迦德雷纳是那个明白自己该埋葬在何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