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慢慢等,别心急。
我走出派出所,我爸在门口等我,见到我急忙迎了上来。余光瞥到一个身影,我自然转头,微笑着与警察告别,默念三秒回头,果然刚好走到他身前。
我的笑意在触及他眼底浓重的悲伤和担忧时僵住,心随着这深不见底的悲伤沉了下去。
我们俩默不作声地往家走去,沉默与死寂充斥着我们周围。
我一定做错了什么。我不该……让他担心的。
再胸有成竹也不可以。
我们一路沉默到了家楼下的路灯下,他停下,朝我望了过来,浑浊的双眸闪着一丝晶莹。
我略显拘谨地看着他,内心祈祷千万别发病。
“小关……”他的声音犹如风中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让我心都不自觉揪了起来。
颤抖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哭腔,他几乎是恳求道:“你能不能别老出去了?”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吓到了,下意识地上前搀扶,但他有些倔强地挣开了我的手。仔细一看,他神智很清醒,没有发病,即使是在如此激动的情况下,也依旧没有失态。
所有人在赞赏青年的见义勇为时,只有他在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他不知道与杀人犯搏斗是什么样的情况,在异地他只能及时打电话询问,只能在家虔诚祈祷。第一次,见确实没有怎么受伤所以埋下担忧;但第二次,他亲眼见到了他儿子虚弱的倚在墙角,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没事吗?
真的没事吗?
可两年前,明明高烧着,明明流了那么多血,还一直忍着帮忙,还一直说着“没事”;可三年前,明明已经脸色煞白,站立不稳了,还是帮忙运输伤员;可四年前,五年前,六年前……
这是他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的儿子啊。
“咱家不缺那一面锦旗了。”我爸轻轻开口,两鬓的苍发随着晚风微晃着,令人心酸,“爸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默然不语。
我无法应答这一份关心,更无法许下一个承诺。对他,我也做不到敷衍、更做不到欺骗。
我只能沉默。
他又絮絮叨叨地开始回忆,说当时我因为过往病史没能去当兵是一件幸事,不然以我的性子肯定会冲锋陷阵,直至为国捐躯。
“谁希望红旗下是自己的孩子啊……”他喟叹一声,语气里有无限悲凉,“当年,你的大伯,去了就没有回来。爸为了让你奶奶放心,才走上教书育人这条路……”
他想到了已过世的亲人,渐渐变得沉默。
可是,直至四年前,他的父母都逝世了。
不一会,他又大手一挥,强打起精神:“嗐,我说什么这些干什么呢?你是个好孩子,男儿当自强,好!”他拍拍我的肩,故作洒脱:“身得托沧海,血以荐轩辕。爸为你骄傲,好!”
两声“好”字掷地有声,却分明有着转移话题的意味,还有怎么也遮不住的一腔辛酸悲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远远没有他所期待的好,他见到的,只是我想让他见到的“张海关”。张海关就该会哭会笑,会打趣会撒娇,面对歹徒时嫉恶如仇,正义凛然;面对陌生人时彬彬有礼,温文尔雅;面对家国罹难时一腔热血,慷慨激昂……
而我呢?我所求的,不过一个利己;我所为的,不过满腔算计。张海关的父亲如此待我,我却自私自利故意忽视甚至隐瞒了真相;摊主的儿子真心想要和我做朋友,我却看中了他背后的推理社和人脉关系;两地警察被我戏耍的团团转,却依旧把我称为道德与勇气的标杆……
这些,怎么能是张海关做的呢?
我只能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往家走去。那声“爸”在我嘴边转了又转,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最终化为一道难以翻越的高墙将我困于心灵一隅,让本就苍白的灵魂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