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保持着不卑不亢但仍彬彬有礼的态度:“您好。”顺势拉开木椅子坐下。
想要都是皮质转椅当然不可能,我只能感谢他还不是给我铁板凳。
两人一时都没在说话。
寂静的空气里暗流涌动。
我在给他暗示。我还算克制有礼的态度表明我受过良好的教育,与他可能认为的江湖遗孤不一样;再者,受过正统教育的人相比思想叛逆的江湖遗孤,会更容易被国家机关说服,站在他们这一边。
良久,他才慢悠悠开口:“你很沉得住气,做到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
我皮笑肉不笑,学着以前有些同学阴阳怪气的语气:“警官谬赞,这得感谢我大学培养,主要就得坐得住冷板凳。”不然,谁没事整天要么在实地考察要么在研究碎片了?
他笑了:“年轻人,还是有点气性。”
他开始初步放下警惕。他知道我终究还是一个血气方刚、没什么城府的年轻人,很容易控制。
那么,该打直球了。
不能等着他提问,得表现得再急迫愤怒一点。
我倏然站起身,重重拍了下桌子,拍得桌上的水杯绿植一震。我表现出努力抑制着愤怒,尽可能压低声线的样子:“警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微笑着:“怎么了?”
“你们的态度,让我感觉我不被信任。”我直截了当地说道,神情愈发不忿,语气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委屈。我按着胸口,像被他微笑的表情激怒似的,终于忍不住大声质问:“你们凭什么像怀疑犯人一样怀疑我?!是,我是发现了摄像头!怎么,还要我主动备案吗?”
青年情绪激动,白暂的脸颊浮上红晕:“我从没想过我居然有一天能被我最信任的人怀疑!你但凡去我家乡随便问问,都知道我张海关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分感情七分做戏,配上十二分的事实,不由得他不信。
“别生气啊小同志。”他笑容更温和了,接近于看向年轻警察时的和蔼,“我们不是怀疑你,是很欣赏你。”
难道……是我多想了?他疑虑又打消了一分。
他翻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我的资料,看看资料又抬头看看我:“张海关?”
我冷哼一声。
“哎呀——”他故作惊讶,“上开村文理学院?”
我冷笑两声:“怎么,看不出来?”
他眼里流露出了真正的赞赏和认同:“我们是校友。”他和颜悦色地对我说:“我算你的师兄。”
果然是我多想了。他如释重负地想。
老师的关门弟子,本就全是奇人,品行也绝不会有问题。奇怪,资料明明不是第一次看,之前疑心怎会如此之重?
我有点讶异,怪不得他身上有连多年征战沙场的铁血都遮不住的书卷气。但只是同校,并不足以让他打消全部警惕,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令其极其信服的人或事,难道……
“你也是……”心中的猜测令我微微动容,“刘老师的学生?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眸中藏着深深的怀念和浅浅的遗憾:“到最后也没有成为正式弟子……我很久没回去看过了,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康健?”
刘老师是我在学校里从人格魅力到学术能力都最为敬佩的老师之一。他身躯消瘦,头发花白,面容和蔼,曾不止一次的劝我要留下来——
“你天赋这么好的学生,因为这点小事走就太可惜了。要不,试着为老师留下来?”于是,我放弃退学念头,规规矩矩从大一读到大四;
“你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考古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奥的多,要不,试着为自己留下来?”于是,我又开始读研,正式成为他为数不多的学生之一;
“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他沉重地叹了口气,绝口不提他为了培养我耗了多大心力,亦不再试图挽留我,“唉,你志不在此,要离开便离开吧。”他拍了拍我的肩:“老师相信,无论你到哪里,都会成为国家栋梁,成为最耀眼的一批人!”
对不起老师,我太自私了。
我终究没选择读博,并退出一切团队。
我要回家。我就是如此固执,老师也劝不动。
“三个月前毕业典礼,是我最近一次见到老师。”想着想着,语气不可避免带上了失落与愧疚,扬起的微笑颇有点强装欢颜,“当时,他老人家精神矍铄,身体很好。”
其实,是风尘仆仆,满面疲倦。可是就算这样,他身上的光采也不会因此消弭半分。
他是从大西北繁忙的考察任务中跑回来,专门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