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没人相信,在外面对食物要求那么低的我,在家里是真喜欢做饭。喜欢它的煎炒焖炸卤炖的过程,喜欢它色香味俱全的成果,喜欢我爸细细咀嚼的神情和认真品味后的夸赞。
当然,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我会随便一些,但像我爸这样晚上回来的,就算他吃过了我也会给他留些菜;他也一样。
我们都喜欢为彼此守候的感觉,知道对方会回来,所以再晚也没关系。
我把菜盛出来,像往常那样舀了部分拿碗装好热在锅里。热腾腾的饭菜在温暖的灯光下呈现出令人心安的暖色调,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什么乱七八糟的血海深仇身世之谜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太阳直射点已经移到南半球,昼渐短夜渐长,绯红夹着碎金的晚霞逐渐染上浓郁的深紫。我喜欢在这时候出门,穿着一袭黑衣背上一把长刀,感觉自己像是身着夜行衣隐没在夜色中的刺客或大侠,背影必然有那么一丝独属于刺客的孤寂萧索或大侠的慷慨悲壮。
呃……这难道就是过于早熟的我失忆后表现出的“补偿性中二”?
我背上琴匣来到寂静荒凉的公园,将琴匣放在地上,闭上双眸。平日闲来无事读的书仿佛在此刻有了生命,字里行间如或淡或浓的松墨以不同笔锋渲染于宣纸上,析出一幅幅不同的画面。
这些画面往往与我的心境有关,在我前几年过得舒适安逸的时候,每天的晨练并不能满足我的运动量,于是我幻想的大部分是初唐盛唐时的边塞军旅,看着边塞雄奇壮丽的风光,心中涌起一股保家卫国的壮志豪情;有时又会想象自己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刀客,策马奔腾于滚滚红尘。这时我的刀势就多了几分如流星般的飒沓潇洒,往往一刀挥出,刀风总能带落远处的几根树枝,而且都是一个方向,长期以往那个方向树枝被我削了大半,地上的树枝堆得老高。
如此下来几十个回合,再辅佐一些其他普通锻炼,我的精力就消耗的差不多了,再安静地站会儿,把一身凌厉的气势收敛得干干净净,变回乡里街坊心目中的温润书生,背着琴匣慢慢走回家去。
那今天呢?
原以为毕业回来就没消停过的我此刻应该身心疲倦,早已没了什么激昂澎湃,此刻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大概会是魏晋时期的林泉归隐,或是后期王维的佛道思想,说白了就是一句“一堆屁事爱咋咋地老子不想管了”的自我逃避,但没想到当我握住刀鞘,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这样一幅画面——
有什么熟悉的身影御风而行,溯水而来,伴着古老宏大的阵阵钟声。袅袅孟春之月,年迈的长者振着木铎于阡陌间徐行,吟唱着远古的歌谣。那些古老的旋律盘旋在上空,轻落在排排编钟之上,一下,一下,先帝的大殿,嫔妃的后宫,田野上空,鸟儿四散惊飞,纸页被钟声掀起。
振木铎以采诗……那是,《诗经》?
寒刃,出鞘。
孤独的马车染着白夜的风霜在漆黑的官道上疾驰,我看见野地里生长的植物,于垄上拾起春天遗失的白袍,我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隶篆像蹄印一直铺到西周与春秋的柴扉前。柴扉推开是无限的广袤:暮色苍茫,流水淙淙。剑声与古琴声飞旋,劳作声与低吟声交融,天地间充满大恸与大悟。
收刀,入鞘。灵魂激荡不止。
明月高悬,四下悄然,万籁俱寂。
在那一刻,我的灵魂被不由自主地剖开,赤裸裸地暴露在银子般清冷的月光下,再锋利的刀刃在历史的车轮前都变得脆弱不已。
我捂住胸口,感受到平日里略显缓慢的心跳此时正激烈快速地跳动着,身体阵阵发热,不用看也知道纹身此刻又显露了出来。我望向那个树枝堆积的地方,有些愣神。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诗经》。
我潜意识里……在想什么呢?
我拿出手机,吃惊的发现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而在我的意识里不过是练了一个回合,怪不得我感觉体力损耗得那么快。
情绪失控了……心流吗?这倒是头一回。我以往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对时间流逝把握的也十分精准。
不该如此。下不为例。
我休息了一会,将长刀装入琴匣,背起后正欲离开,脚步突然顿住,鼻翼微动。
……什么味道?
目光越过公园被绿意爬满的矮墙眺望远方,我突然一愣,看到鲜亮的火苗张牙舞爪地点燃了夜晚的天空,滚滚浓烟直窜云霄。
着火了!!!
我拔腿就向正门冲去,跑了两步强行停住,不行,那要绕一个大圈!
抄近路,翻墙!
这里是条老街,特点是准点作息,白天的时候挺热闹的,一到晚上街上就没什么人了,9点左右店铺全部关闭了。
我在街道上狂奔的同时打了个119,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烟味越来越浓,我已经看见了着火的房子。是座五层小楼,火势从二楼蔓延开来,正迅速蔓延到五楼。浓烟之下我隐约看见了一楼挂的招牌:xx旅馆。旅馆!
现在是旅游淡季,应该没多少人……
旅馆前站着几个身穿睡衣拖鞋的人,脸上惊慌失措,应该是正准备睡下。一问,有三个是一楼的一家三口,一个是二楼最靠楼梯的住户,他们楼层低,趁火势还不大跑了出来。
我焦急地四处寻找消防栓,都没找到,那个母亲看我的神情低声开口:“这座旅馆设施太旧了,没有的。”
我心大呼不妙,二楼火势已经烧得十分旺盛,火光从阳台和窗户中透出,想必楼道已走不了了,二到五楼的唯一出口就是楼梯,如果没有安全通道……来路将全部堵死!有三个五楼的人已经躲在了顶层天台上,天台空旷,应暂时无虞;三四楼的人暂时没发现动静,大概正紧闭房门捂着鼻子等待救援。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