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我钱记粮行是出了钱的，做的是正规买卖，他顾氏一门出了硕鼠，怎么能怪我等？”

钱记粮商掌柜钱钟，大腹便便，是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着深褐色宽大袖袍，此刻跪坐在枣木胡扎上饮着浓茶。

这个时代大多都是跪坐，或侧卧在軟塌胡床上，即便是安坐也多半以胡床胡扎为主。

胡扎折叠携带方便，撑开上端是以崩皮条、绳索缠绕，左右交叉作为支架。

“……或许是老夫多心了，总有些心绪不宁，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样……这边暂时歇业，招呼所有人先将粮食装船。”

钱钟将手中浓茶一饮而尽，眉梢抖动间，似有了决断，旋即猛然站起身来开口道。

作为钱家子弟，自然知晓更多内幕。

钱家虽然名声不显，但也是士族一员，自从朝中侨姓士族掌握权柄以来，全面压制江南本土豪族，对于一个家族来说，一旦朝中失去话语权，局面是极为不利的。

故而，必须要反击。

身为江南豪族，传承数百年之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押注大司马桓温北伐，以图重新入驻朝堂，掌握权柄，这便是江南毫族的打算。

其实对于江南豪族来说，选择桓温，也是无奈之举。

昔年司马睿南下为延续国祚，渡江之后为了拉拢江南豪族，甚至一度将中书令这样显贵荣耀之至的官职，交给江南豪族，待局势稳固之后，侨姓士族便又重新掌握话语权。

不过，中书令一职乃是汉武帝晚年提拔司马迁首创，而司马迁是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以至于后来多有宦官担任，甚至皇朝动荡，三国纷乱时一度被废弃，这样的举动，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桓大司马北伐中原，功勋赫赫，权倾朝野，曾多次上书“移都洛阳”，奈何未能如愿，至使故都丢失，桓温素怀野心，当时便考虑到若一直这么默默无闻，将来死后定会被文景（指从曹魏手里夺得天下的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所笑话。

甚至说出让史官颤栗的话“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年耶！”

故而，江南豪族选择桓温，亦不亚于一场豪赌，成则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败则身死族灭。

整个江南豪族生死存亡系于此。

这个时代政敌之间没有那么多温情脉脉，讲究的是肉身毁灭，九族消消乐实乃家常便饭。

钱氏此举，落在有心人眼里，无异于站在了整个对立面，背叛江南士族，一旦被钉上烙印，对钱氏来说极为不利。

故而，必须要趁着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快刀斩乱麻。

钱氏名声不显，对于顾陆朱张来说，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的，若是顾家真的来追缴，一句‘贻误战机’，不管是面对桓大司马，还是顾氏都根本提不起抗争的念头。

除非这些粮食，已经不在吴郡，据时还可以借口唐筛过去，毕竟硕鼠出在你们顾氏，咋地？你们顾氏售卖粮食，还不准别人买不成？

诸多念头转瞬即逝，紧接着便招呼金勇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