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蜷着身体,继续说,“家父喜好收集画作,我都观摩过,或许其中有宋家的画作。”
“仅靠观摩,就可学会宋家的传承画法?”牡丹半信半疑,“你会画牡丹吗?”
“子宣不擅此道。”身体回答道。
“这有一幅兰花,你模仿其中的画法,给我画一幅牡丹。”牡丹说完,将一个卷轴放到身体面前。
“一个月后,交到我手里,如果画不出你就不用来了。”牡丹欣赏着自己纤细的玉指,冷冷说道。
“是。”身体呆愣地站起,捡起面前的卷轴,慢慢地离开了。
李华对刚刚的经历感到恐惧,虽然对于他来说,就是感官恍惚了一下,但他隐隐嗅到了事件的异常。
他感觉身体,不,应该叫他宋子宣,好像是被那个花魁迷住了,但那个花魁好像也没做什么。
仅仅只是,叫他坐下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华承受了巨大的折磨,宋子宣像疯子一样作贱自己的身体,白天捣纸浆,参悟那副兰花,夜里研究怎么画牡丹,废寝忘食,饿了就随便煮一把米抓着吃,几次差点噎死,没米了就抓夜里碰到的老鼠,他仅有的那一两银子,被他用来买朱砂了,连价都没有讲。
李华觉得头晕脑胀,小腹痉挛,嘴里散发着恶臭。那只老鼠似乎没煮熟。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17天。
李华想睡觉,但他闭不上眼睛,李华不想吃那只老鼠,但他无法阻止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将一整只老鼠塞进嘴里。
他想吐,宋子宣也想吐,但他只是干呕了一会儿。
直到今晚,宋子宣终于有信心用从那副兰花中参透的技法来画牡丹了,他买的朱砂不多,所以只能画一朵。
宋子宣点上蜡烛,天黑的很快,蜡烛的火光总是不够。
宋子宣小心翼翼地取出朱砂,用一点朱砂试了试色,调几次之后才得到想要的效果,这才沾上朱砂开始花牡丹花瓣。
一朵一朵红艳的花瓣在他笔尖一点点被勾勒出来,牡丹丰腴多姿的轮廓在一点点成型。
宋子宣不仅结合了那幅兰花中蕴含的以形传神,同色异光之法,还结合了自己所学的一些其他的方法,将牡丹的骨架,姿容刻画入微,让人见之即怜。
将牡丹画完后,宋子宣心满意足,身上的神经发松了许多,他静静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越看越喜欢,只是夜越来越黑,他手持蜡烛,靠的越来越近,想要看清牡丹的所有细节,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披露。
宋子宣手中的蜡烛静默的烧着,火光照映着宋子宣面庞分明的棱角,照映着宣纸丰腴的牡丹。
李华此时很着急,他并没有像宋子宣一样,眼里只有那副牡丹。他看到了宋子宣手中那柄蜡烛就要烧断的烛芯。那跳动的火焰,仿佛要吞没所有。
烛芯断了,落在了那副宋子宣痴痴望着的牡丹上。
烛芯上的火焰点燃了宣纸,火光吞没了纸上的花,照映出宋子宣扭曲的脸,颤动的身体,和那只抽搐着扑向火光的手。
火光熄灭,留下一朵残破的牡丹和死寂的余烬。
宋子宣吐出了一口血。
血滴落在残卷上,鲜艳夺目。
“红的,红的,血是红的。”宋子宣原本熄灭的目光骤然发出一抹光亮。他一把拔出头上的簪子,用尖锐的一端划破左手手心,鲜红的血液潺潺流出。
他左手向上托起,汇聚流出的血液。
他批头散发,手中的笔在左手沾染些许血液,虚弱的右手持着笔,轻轻颤抖。
火光中,他取出了新的宣纸,伏在上面,一点点勾勒,不时难以克制颤抖的笔尖破坏了一次又一次新的牡丹的诞生。
但没事,他的血管够。
李华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想要呕吐,反反复复看见金灿灿的火星飞窜。
但在那模糊的视野里,那副牡丹越来完善,李华越看越眼熟,在梦境里他现实记忆本来离他很远,但在那副牡丹的勾动下,他想起那副被他挂在墙上的《黑牡丹》,原来如此,他明白那副牡丹为什么是黑色的了。
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那副画吗?为什么我会认为这就是事实,这不就是一个梦吗?
这真的是梦吗?
宋子宣画下最后一笔,无力倒在地上,右手护在那朵完成的牡丹前,左手伤口恢复了些,只还流出少量的血。
他批头散发地躺着地上,怪异的姿势像在拥抱。
阴冷的月光照在宋子宣身上,面色苍白的他突然醒了过来,像是尸体突然复活爬了起来,身上无丝毫生气。
他小心收起画,放入细长的竹筒里。
换上了那件烛黄色的长衫,宋子宣觉得这件长衫大了不少。腰间的空隙大了几圈。
宋子宣步履蹒跚地走向了街巷的深处,竹筒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宋子宣进了明花小阁。
灯火通明,牡丹走出阁楼,看着他手里的竹筒,眉头舒缓得很好看。
“牡丹姑娘,幸不辱命。”宋子宣打开竹筒,取出宣纸展开,那副冷艳丰腴的牡丹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光洁神圣,就像黑夜中的明火,仿佛开在了牡丹心中。
牡丹回过神来,示意身边的小童将画收起,宋子宣有些不舍,但还是顺从地松开了手。
“宋公子,听说汴梁河夜色很美,你能陪我去看看吗?”牡丹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般,每一个音节都让人不忍拒绝。
“好。”宋子宣跟着牡丹走向了河边,夜色包裹着他们,没被路上的行人注意到。
“牡丹,我有话想对你说,我……”立于汴梁河畔,宋子宣微弱的说道。
“我知道。”牡丹好听的声音传来,“你可以再帮我最后一件事吗?”
宋子宣快速点了点头,“我都答应你。”
牡丹凑近宋子宣耳边,酥酥麻麻的声音,像风一样吹动宋子宣的心。
“我想知道汴梁河心的水有多冷,你可以帮我试试吗?”
李华听的头皮发麻,他从心底发出了深深的恐惧,宋子宣柔和地笑了笑,“好,都依你。”缓缓走向汴梁河深处。
李华感觉水在一点点上升,渐渐漫过自己的脚尖,膝盖,腰部。他像是在做一个漫长的噩梦,秋末的汴梁河水像是利刃,每一刻都是钻心的痛,李华觉得自己的神经像是被人抓了出来在被反复切割。
河水漫过上了他的头颅。
李华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冰冷的河水在不断钻入肺部,他想伸出手挣扎着拍打水面。
牡丹静静地看着,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快要失去耐心。
就在汴梁河水就要完全漫过宋子宣时,一只手冲破了水面,挣扎着拍打水面。
牡丹眉头皱得更紧。
另一只手钻出水面,把那只拍打着水面的手拖拽着拉回水下。
过了一会,水面完全平静。
光洁的月光倒映在水面上,世界依旧宁静平和。
美人的笑,比皎洁的月光还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