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道,李府。
作为宰相府邸,李府实在是简朴,在寸土寸金的长安空占了偌大的土地,内里却闲置了大半,除去李德裕家人,便只有七八个仆从,装饰也十分随意简陋,连许多长安的清贫之家都不如,门前甚至常年盘踞着一个乞丐也无人驱逐,这一切都跟宰相之尊相悖。
唐朝皇帝好奢,大明宫规模之大冠绝历朝历代,官员亦是如此,装不厌华,食不厌精,尤其是住在朱雀大道之上的勋贵宗室,一个比一个穷凶极奢,相比之下简朴甚至落魄的宰相府显得格格不入,若非那李府二字,都没人敢相信这是宰相府第。
大堂之上,一个高大的中年人正盘膝品茶,便是当朝宰相李德裕。
同坐的还有一个剑眉英目的文士,二十五六,整个人给人一种极为锋锐的感觉。
“剑合,可是对老夫十分失望。”李德裕望着屋外绿竹,淡淡地说。
“李相,赵某确实不解,既已冒险上鉴,何不举其祖宪宗,其父穆宗之例,彻底断绝皇帝长生念头,反而舍近求远去举秦皇汉武之例?没想到李相也会趋赴畏权,避实就轻,居然还当庭支持皇帝修道。常人为方士所欺也就罢了,我等读书之人还不知那长生之谬?皇帝沉迷此道,更是天下人的祸事!”赵剑合目有愠色,他是李德裕府上为数不多的幕僚之一,颇有谋略,这一次李德裕以退为进避开构陷,便是有他出谋划策,然而主僚此时却是有了分歧。
李德裕苦笑一声,说:“宪穆二宗皆沉迷修道,死于丹药,若我例此自辩,必然适得其反,激怒于皇帝。况且大千世界无所不有,我等读书人,虽对长生心存疑虑,却也无法否认,只当敬鬼神而远之。至于皇帝沉迷道事,于我等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李相是想效仿那阉宦手段,以声色愚天子,掌控大权?”赵剑合不客气地讥讽道。
幕僚对于幕主如此不敬,是大忌,但是李德裕却毫不在意,说:“剑合,你还年轻,看人看事未免过于耿直,眼中揉不得沙子。我非愚君之臣,当今天子也非可愚之主。”
见赵剑合面有不解,李德裕继续解释道:“天子就位之初,那仇士良何其猖狂,又何其媚上阻听,可如今又如何,虽是爪牙犹在,声势已挫了大半。当今天子虽行事荒诞,但实则心思细腻,绝不可小觑,更难能可贵的是能明辨是非,又崇无为而治,纵观大唐上下两百年,有几个宰相如我这般幸运,能奉此君主?”
“确实,房谋杜断皆在太宗光环之下,长孙无忌虽权倾朝野,却为高宗忌惮,最后客死黔州,李林甫稳居庙堂多年,却留下个奸臣名号,德宗之后,宰相皆为宦官压制。唯有李相你,深得君望,大权在握,朝中虽有掣肘,但也不足为道,以李相之能,假以时日,必将中兴大唐,留下一段君臣佳话!”
赵剑合终于理解了李德裕的意思,皇帝虽沉迷道事,却明是非,不暴敛,且信用能臣,这不正是他们文人所追求的无为而治?
能恢复三代之治,再出圣贤,造盛世,这不正是他们文人毕生理想?
“如今大唐积弊太深,内有党争阉祸,外有节度割据,异族窥视,前路甚艰,君臣佳话不敢想,我必倾尽终身,只为中兴大唐!”李德裕眼中充满坚定之色。
主幕两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共勉天下,交谈甚欢。
“李相,那剑南酒道子,可要见上一见?”临别之际,赵剑合问。
李德裕沉吟了片刻,只摇摇头,说:“等到时候,他自会主动前来见我。”
离开李府,给门口乞丐碗中添了几枚铜钱,赵剑合登上一辆等了许久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