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可!”沈白殊立场鲜明,直言道:“和亲、岁币断不可为!”
淮王歪着头看他,摊开长袖,手掌压在扶手上,整个人慵懒的坐着。
“我大魏根基继承自前朝,倘若同前朝一样,对北奴行和亲、岁币之举,那百姓会怎么看?天下臣工又如何看待朝廷?我大魏拥兵百万,不乏骁勇善战的良将,天下化神大修并不少于北奴,如何能接受和亲、岁币?本官认为,此举不妥。”
淮王笑道:“沈大人,如此我便要问了。这其一,我大魏拥兵百万,前朝兵马比我大魏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将如云,更有纪栁那百战全胜之将,何故与北奴和亲?其二,若说天下化神境界者,我大魏确实多于他北奴,可我再问道,这朝廷能使唤动的化神修士,可也比那北奴多吗?”
“北奴百万狼骑,威压漠北,由东至西两万里,下南土至北天缘,亦不下万里,可视天地间,其独占其一!驭下万万,我大魏国土辽阔,亦有亿兆生灵,但若真的与北奴一战,北奴人人嗜血,得死多少人?”
淮王两指捏弄自己的白发,眉宇间微皱,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想了想说:“还有,你以为我大魏当真能够团结一心抗敌?你以为那燕楚二位能够真心为皇帝驱兵抵御北奴?十年间,天下多少分封出去王侯?又有多少国中封疆柱国?这些人手握我大魏多少兵马?又握有多少州郡?他们会答应与北奴一战?”
“和亲?以一人苦,换天下安宁,岁币?以一朝和,换的是万民生息、生生不绝。”淮王垂首道。
沈白殊胸中起伏,心中百味杂陈,再凝目去打量这位老王,曾经比楚王还要桀骜不驯的淮王,就是他亲自领三十五万兵马,攻克的前朝帝都长安,风光不与以往。他那满身狂傲,如今成了与那淮王妃于淮南的千古恩爱佳话,以诸王之长,一人伴另一人。
“殿下!王妃醒了,嚷嚷着要吃您做的糖心莲藕!”一个奴婢跑过来,还匆忙道:“她都跑过来了。”
淮王一脸的心惊肉跳,连忙起身跑出去,口中大声道:“诶!这么冷的天,她什么身子骨自己就从没个心眼儿,去年就该把整个王府都设上法阵暖暖……”
沈白殊嘴张了张,他心中想问:以一人苦,换天下安宁,若是换的是王妃,你这淮王也能答应吗?
但终究没有问,淮王跑去给他的爱妃蒸煮可口的莲藕,那放下刀枪剑戟的老茧曾经遍布双手,可如今早已比一般女子手还要绵柔了。
沈白殊走了,他走在古道巷子中,借问客栈买上一小坛,坐在客栈口,小二见他穿着华贵,上前想要招呼他进去坐,他摇摇头,拒绝后,痛饮坛中酒。
“小二!再来一坛!”
“再来一坛……”
“再来!”
……
酒水撒了一地,沈白殊心如火烧,一锭丢入掌柜怀中,整个人潇洒的在巷子中走着。
以一人苦,换天下安宁……
以一朝和,换万民生息……
沈白殊曾经也浪荡修行一途,后遁入凡尘,见识了什么叫皇权富贵,数十年间更见识了百姓疾苦。
他似乎明白淮王所言,又似乎明白皇帝的想法。
二人谁都无错,二人想法皆是对的。
和亲也无错,燕王更无过,甚至燕王逆反也不过是取回他原本应得的。
皇帝无错,十年劳碌,对一国百姓无不算是尽心尽力,谁都没有过错。
只是胸中气瘀,有万般怒火冲天烧,这水酒浇不灭心火,反而灼的它更加旺盛。
“谁啊!”
一声惊叫,苏卿祯被人抱住,那人手勾他的肩膀,真把他吓了一跳。
何城连忙跑过来,把人从苏卿祯身上扯开来,见到这人浑身酒气,拍拍那人肩膀问道:“这位朋友,醒醒。”
那人迷离双眼,呕吐到地上,酒水混着酸苦,溅落一地。
苏卿祯跑到莫子季边上,嫌弃的拍拍身上道:“噫……这人差点吐小爷我身上。”
“嘶,这人怎么那么眼熟呢?”莫子季摸摸下巴,皱眉道。
何城也奇怪的说:“好像在哪儿见过来着,熟人。”
两人同时瞪大眼睛看向彼此,惊讶道:“是沈白殊沈师叔!”
“沈师叔!”苏卿祯惊讶,难把酒鬼与师叔混为一人。
几人背着沈白殊回到酒楼,那一身酒气,把赶来的叶亦云都撵出去了,惊叹:“四师弟一向不爱酒,怎么灌成这样?衣裳都湿了。”
“就让师叔躺着吧,我找掌柜再开一间房。”何城道。
苏卿祯感叹沈白殊酒量惊人:“我才喝了两杯酒就醉了,沈师叔最起码喝了有辣么多!”
后脑勺让人推了下,是莫子季道:“还说,送你回来这路上,你吐我一身。”
余仁也笑着说道:“小七的酒量没谁来,你师兄几个谁不是喝了最少一壶都没事。”
“还说太腻了。”付陵抱胸看戏。
“都别说了不成吗?”苏卿祯咬牙咧嘴,道:“酒量差怪我?”
“不怪你,怪谁?”付陵笑,指着他说:“害你师兄几个大半桌菜都没吃。”
苏卿祯难过的垂首低眸:“行行行,下次我请客。”
何城从房内走出来,笑着揉揉他脑袋道:“好,等你请客。”
一醉解千愁,醒来才是千愁万愁。
脑袋里像是塞了几千只蜜蜂,整个脑袋都是嗡嗡作响,天和地旋转不止,沈白殊连忙闭上眼,坐起身,整个房间不断缓缓的旋转,旋转。终于一切停止了,沈白殊下床,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官靴倒是还在地上,只是外面官身不在了,佩剑就在床头。
他脚踩在地面上,整个人东倒西歪的朝前迈步子,走到门口处,恰好门被打开来,沈白殊嗅得百味,这人身上好重的檀木香,他倒退三步,眼前一切扭曲成一圈,着实看不清,只能开口道:“你是谁?什么人?”
见他人苏醒,苏卿祯连忙冲着外头喊道:“师叔醒了,沈师叔醒了!”
师叔?沈白殊一愣,视线渐渐凝聚,才看到一个容色极美的姑娘身穿他们鸿元门的弟子服,捧着一碗白面站在眼前。
叶亦云负手在背过来,笑着说:“醒了?”
“大师兄!”沈白殊瞪大眼睛,上前两步抱住叶亦云,欣喜道:“许多年不见,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师兄。”
叶亦云也感叹,拍拍他肩膀,眼中泛起泪光:“四师弟这些年来,过得可还安好,我们身在门中,也很早听闻你成了镇妖司的副司御,大师兄未曾想过皇帝这么重用你。”
“想必朝中暗流涌动,师弟昨日又遇上什么难题,心中积郁,所以才喝的酩酊大醉。”
沈白殊苦笑,拍拍额头,似乎还在头疼:“朝中琐事繁多,奉诏来淮南见过淮王。”
叶亦云笑着说:“那昨日怎么没见你?昨日可是淮王妃的寿宴。”
沈白殊摇摇头道:“事关重大,需单独面见。”
“见过了?”
“嗯见过了。”
叶亦云想了想,伸出手轻锤在沈白殊胸口说:“人在朝中,所作所为皆为君王,只论忠义二字,若是乏了,早日回来。”
“一定。”沈白殊笑道,随后看向边上的苏卿祯脸色古怪道:“师兄,什么时候门中允许收下女弟子了?你的?”
苏卿祯脸色苍白,张张嘴想要解释,把解释权交给师傅叶亦云。
叶亦云也一怔,叹了口气道:“师弟,他是小七啊。”
“小七???”沈白殊脑袋嗡嗡的,头上似乎飘出三个大大的问号,随后震惊的退后两步,难以置信的看向苏卿祯。
上下打量,左右张望。
仿佛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师叔?”苏卿祯垂着脑袋,抬眉疑惑看他。
好可怕的变化!
沈白殊大张着嘴,手指指向苏卿祯,颤抖双唇问:“小……小七?”
苏卿祯歪着脑袋看他,拉拉叶亦云的袖子,问道:“师傅,师叔他咋了?”
叶亦云摇了摇头,闭上双眼道:“男大十八变,师弟不必在意。”
十八变?这分明是三十六变!七十二变了吧?沈白殊咽了口唾液,他发誓,但凡是个正常人,见到苏卿祯的第一眼,这分明就是个貌美如花的少女。
叶亦云重重一声叹息:“唉!”
似乎是一叹道尽心中忧愁,他真的承受太多了,转身走去。
苏卿祯也跟了出去,转头还恭敬的长揖以礼,然后蹦蹦跳跳的跑了。
“这……这生的也,也太……了吧?”沈白殊呆呆的站在原地。
吃饭的时候,几人坐了一桌,筷子狂舞,余仁余慈狂往口中塞饭,不管荤素,暴风骤雨的干饭,叶亦云面色难看的吭声,两人这才收敛些。
叶亦云正色道:“师弟睡了一日,想必饿了,多吃点。”
沈白殊点头答应,举起碗嘴中扒饭,手去夹菜,眼睛还盯着苏卿祯看。
“师叔?”
何城愣住,沈白殊筷子夹着他的筷子,疯狂拉扯。
“哦!抱歉抱歉,师叔我刚刚走神了。”沈白殊松开筷子,尴尬笑了笑,夹起一片肉放入口中嚼。
莫子季看了眼付陵,两人窃窃私语。
“四师叔竟也被小七勾魂了,他可是出了名的道心坚定。”
“可不是吗?我是没看出小七哪儿好看了。”
“好看是好看,但男女我还分得清,小七可是我们几个一手带到大的。”
“唉,长得这么漂亮,将来怎么娶媳妇?”
“小七太难了,他这容色,找他的只能是男人了。”
“你说萧世子咋样?想起那日,他可太温柔了。”
“不好说,谁知道萧世子和小七会不会因此断袖……”
“……”沈白殊身为镇妖司副司御,耳力过人,两人密语听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