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莽洲,不知山山腰,古老树林中,古树森森,虬枝古蔓挡住了大半的朝晨阳光,只有细细碎碎的光亮从树叶间散落,化作林间一道道细细的光束,寂静中,看去别有一番奇景。
林中夹杂着一条小路,路旁杂草丛生,碧绿青青,生长茂盛,足有八九岁孩童那么高。
枝头上,不知名的鸟儿叫声犹如暴雨水滴,从枝头掉落地面,音色纷杂,争奇斗艳,互不相让,片刻之后,迎来一个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背着一柄长剑,身穿一件陈旧道袍,腰间别着一只朱红葫芦,样式古朴,道士面容英俊,身子挺拔,头上别着一只青色玉簪,更为他增添几分出尘不染的气质。
道士名为谢无忧,是不知山一个老道士的关门弟子,美其名曰最喜欢的小徒弟!
——
十二年前,离莽洲一处破庙内,谢无忧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魂魄附在一个刚死没多久的孩子身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老道士从门口风风火火跑进来,一脸失而复得,神情错愕的表情,看见他眼中的迷茫和疑惑,留着一缕胡须的老道士态度发生了惊天的变化,彷佛眼前的孩子,是一块不世出的璞玉,一脸看见绝世重宝的稀罕神情,恨不得立马套上麻皮口袋,打包回山。
估摸着觉得这样做有损自己的威名声望,老道士捋了捋乌黑胡须,也顾不得什么高人风范,清风道骨,毫无顾忌地蹲在孩童面前,抓着他手,滔滔不绝,唾沫四溅,说自家山头如何恢弘霸气,山门如何微风凛凛,弟子如何众多,天资又是如何不凡,还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只收天资最好的弟子,你以后就是关门弟子,那种传承衣钵的弟子,最为尊贵。要是以后被人欺负了,自己打不过,就让让师兄师姐们替你出头,师兄师姐们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保管找回面子,还没有忘记竖起大拇指,“倍有面儿!”。
谢无忧坐起身,眼神呆滞,蓄势待发,严阵以待,等了许久,脑中没有前世小说写的那样,传来这具身体本来主人的记忆。
“穿越了?”
他皱了皱眉,摸了摸屁股下面的草床,有些刺手,刺疼的感觉从指尖传来,让他微微回过了些神智。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一个四处漏风的庙宇,一张喋喋不休的嘴巴,自己则是一副身材瘦小,孱弱不堪的孩童身躯。
来不及抹掉脸上的口水,他一把推开老道士那张老脸,走到门口,目之所及,破屋烂巷,荒村枯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小巧玲珑,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没有改变,不可置信的他,抬起手臂,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
疼!
他对这钻心的痛疼无动于衷,反而激动地跳了起来,差点流下幸福的泪水。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了,不是做梦!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自小就在孤儿院里长大,高中毕业后,为了自食其力,就出去打工,成了社会人。本就一无所有的他,就连名字也不尽如意,谢苟——谢狗。因为这个谐音不算好的名字,他没少被人奚落玩笑。而这个苟字,也遥相呼应他悲苦的人生。没学历,没技术的他只能进厂,待在工厂流水线上,浑浑噩噩。过了一两年,攒了一点本钱后,不甘平凡的他毅然决然走出工厂,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结果又被现实狠狠打脸,亏得血本无归。好在他也算坚韧,败了再战,再败再战,经过四次的失败后,他终于认清实现,被社会磨圆了棱角,蹉跎岁月,无所成就,干脆找个厂混日子。
快到春节的那几天,正是工厂赶着出货,最忙碌的时候,两班倒的通宵上班中,他不幸猝死。
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死前的感受,突然的心悸,胸闷心慌,呼吸困难,最后心脏好像被利器一下子捅穿,一瞬间剧痛之后,骤然停止跳动,意识渐渐昏迷的他,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四周,陷入一个完全漆黑,又似乎无边无际的巨大空间。
工厂的剥削,管理员的嚣张跋扈,同事尖酸刻薄的嘴脸,吃泡面,啃馒头的落魄日子,以及没钱被女人气急败坏拒绝的场面.......
他无用又没有意义的一生,就像是投影一般,在他眼前闪过,清晰无比,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一幕幕镜像最后轰然破碎,然后化为齑粉,荡然无存,连同自己的一生,被风吹散,亡于天地之间,无声无息。
时间彷佛静止的空间内,只有他的叹息:“死的真是窝囊!”
“没出息!”
这是他对自己一生的精辟总结,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紧接着他的意识陷入了昏迷,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心声,垂怜了他的孤苦命运,所以让他一睁眼就穿越到了异世界。
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
莫名其妙的一巴掌把他拍醒了,却把一旁身形消瘦的老道士拍迷糊了,不由暗想难道是脑子不灵光?看到孩子欢喜雀跃,喜不自禁的时候,老道士又是一愣,难不成是失心疯?见他眼神愈加清明,老道士微微一笑,心中了然,有了思量,想来是知道自己即将要成为如此气度不凡的神仙人物的徒弟,所以一时间情难自己,太过激动所致。
这样想着,老道士心中颇为舒畅,对他的表现不足为奇,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并不放在心上,反而自言自语,“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老道士咳嗽一声,润了润嗓子,蔚然抬头,一脸正派道:“孩子,你可以愿意拜我为师?”
他没有说话,反过来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老道士,衣衫老旧,甚至有些破烂,看着有些和蔼可亲,气质不错,就是模样差了些。
被这个齐腰的蒙昧孩子上下左右的观察,老道士既不生气,也不恼,也没有不耐烦,师父挑徒弟,徒弟也挑师父,两两对眼,心甘情愿,这才算是真正的师徒嘛!
看着满身脏兮兮,脸上有污秽的孩童,一双眼睛却干净的清澈见底,犹豫一颗宝石,一闪一闪着,打量自己,老道士心里越发喜欢。
老道士不催促,就这样和面前的孩子互相看着,神情和善,就像家中长辈看着喜爱的晚辈,眼神慈祥。
从小就是孤家寡人的他有些不自在,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他心底更多的是惶恐,没理由的慌张。
老道士身上散发出一股亲和之力,他看着老人的眼睛,那样的眼神他只从别人的父母或者长辈眼中看见过,是慈蔼祥和。
这正是他没有拥有,却心心念念的。上辈子他受尽白眼、冷嘲热讽,哪怕后来自己日以继日的努力,有了立足之地,安身之所,还是会被一种异样的眼光对待,归根究底,就是因为自己没有父母,没有亲人。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底涌出,情不自禁。
鬼使神差,又或是鬼怪作祟,他忽地点头同意了,然后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到了敬茶环节,老道士笑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凭空出现茶壶和杯子。
他睁大眼睛,真的是神仙?
看向老道士的眼神瞬间有些炽热和崇拜,赶忙倒上茶水,恭敬敬茶。
老道士坦然接过,略一欣慰,一饮而尽,但在茶杯挡住面容的一瞬间,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意。
屋外忽然有清风徐来,老道士身子一震,闷哼一声,紧接着昂首挺胸,大风退去,老道士蓦然大笑,酣畅淋漓。
谢无忧看着他,不明白收个徒弟,有这么值得高兴?
行了拜师礼,一师一徒踏上了归山的路途。
他的名字是老道士路上取的,无忧,“太平无忧”之意,随他“花”姓。和自己的名字“不知”相合,说这是关门弟子才有的殊荣。
他觉得有些为难,自己从小就姓谢,觉得一朝换姓,有些难以接受。老道士目光如炬,瞧出他的异常,善解人意地说道,名字只是个代号,叫什么可以自己决定。
于是他去苟字而取无忧二字,谢无忧,逼格一下子就拔高了数丈,比“谢狗”这个名字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老道士对此没有异议,只是似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
路途漫漫,身子孱弱的谢无忧每当走的腿脚发软,浑身酸疼,就会看着老道士,说一句老道士你干嘛不御剑飞行,这样多潇洒。
老道士就会高屋建瓴说一番大道理,可以装一大箩筐,简而言之,走路也是修行,这是在给你以后的修行打基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无忧只好闭嘴,不接受也得接受。
要是换做别人,三十岁的灵魂住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身体里,什么事情都无能为力,早就有些癫疯了。
但他不一样,前世枯燥的流水线生活,早就让他的耐心和耐力变得绵长,好听点叫毅力惊人,难听点叫天生的社畜!
两人风餐露宿足足走了一年,才远远看到一座高峰入云的山头。
站在山脚下,回想到自己一年的艰辛和狼狈,谢无忧欲哭无泪,看着那座确实恢弘霸气的山峰就在眼前,他感慨颇多,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终于到了!
一年时间,老道士没有什么变化,但谢无忧的个头却长高不少,原来瘦弱的身子终于有了些气血。
这让谢无忧觉得老道士果然是为自己着想,一阵感激弥漫心头,只觉得以后定要好好侍奉,不能怠慢。
不知山占地极大,绵延千里,但山中大多数是一些密林沼泽,只有一条蜿蜒小路,供人行走。
谢无忧艰难爬上山顶,踩在湿润的泥土上,看到那座与破庙同样破烂不堪的道观,谢无忧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进了山头,见识过了三位师兄师姐的古怪举动和古怪目光后,谢无忧就彻底明了,这是一个圈套。
没有威风凛凛,没有弟子众多,没有天资出众,老道士当时承诺的,和放屁没有区别,连带着之前的感动如烟飘散。
一座道观,数间破屋,就连一间像样的祖师祠堂的都没有,与巍峨山峰形成鲜明对比,简直是一个气象万千,一个日暮西山。
又想到游历中,越到不知山,老道士越邋遢,越言行无忌,毫无气度,俨然和一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没有区别,他就更加肯定自己是被骗了。
后知后觉的谢无忧觉得下山为妙,谁知道老道士终于不再装模作样,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清理门户的恶毒言论,说的振振有词,吓得他不敢再生一点这样的念头。
老道士完全不装了!
显露出卑鄙无耻,下流龌龊,坑蒙拐骗,弄虚作假,卸磨杀驴的本性!
谢无忧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老道士看着老是老了点,但是一口气走出十几里,面不红,气不喘的体力真是不孬,而那手凭空变出茶水的本事,做不得假,是他亲眼所见,更何况他还有三个瞧着不弱的徒弟。
至于那手他引以为傲,几乎要夸上天的御剑术,谢无忧多半觉得是唬人的假把式。
既然逃无可逃,那就只能随遇而安了。
接着就是他一番自我安慰,山门破就破了些,总归是有一个住处,比风餐露宿、自己买房强;师父混是混蛋了一些,至少也算有些本事,比真正的神棍强,饿不死都对了。
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后,谢无忧勉为其难地住了下来。
住了一些日子,谢无忧慢慢习惯了这样生活,这里的山头不小,山清水秀,胜在无人管束,自由自在。
虽然不是顿顿山珍海味,至少吃喝不愁,谢无忧觉得,其实也不错的。
似乎见谢无忧真绝了下山的念头,老道士丢给他一本字迹蚯蚓似的“九九归一破极无敌终极功法”秘籍,嘱咐他只要照着练,以他的资质,以后必然能成为绝世高手,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天下第一。
拿着书,看着那吹牛皮的名字,谢无忧脸色古怪,谁家好人取这名字?难道这个便宜师父沧桑的外表下,也藏了一个中二的灵魂?
不过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谢无忧默默祈祷,希望老道士口中的万中无一的天才,不是信口胡诌。
毕竟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更加清楚老道士信口开河的本事可比身体力行来的高强,功力也更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