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野的老家沵湖镇,很小,一条国道就能串起镇上所有的产业。当一阵锯木粉的味道扑入鼻腔的时候,她看到了她爸的万林木材加工厂。
规模并不大的工厂里,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将一块块形状各异的木头,抬起又放下,然后送入机器,切割成一块一块整齐的形状,再按需组装。
向野站在工厂里,仿佛从那些木头里,看到了她和很多人的人生。一棵棵各形各状的树,原本各有土壤,各自鲜活。忽然有一天就被斩断了枝桠,切割了棱角,按照不同的需求,被打造成大同小异的样子。
她没有在人群中发现爸爸的身影,只好继续驱车,直接把车开到了自家院子的大门口。邻居家那条大黑狗冲了出来,隔着围栏对着她狂吠。
这七八年来,保持着一年才回一次家的频率,一次也就待两三天。别说邻居家的狗了,很多看着她长大的邻居,都不一定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
向野家的房子,这座三年前建成的偏中式风格的三合院,建筑设计是她特意找校友做的,在镇上一堆罗马柱擎起的、外墙贴满了瓷片的楼房里,算得上是独树一帜了。
为房子的设计问题,她还和曾父母激烈地争论过一番。毕竟,在小小的农村生活圈里,没有人真的想做异类。
院子里的花草看来被照看得很好,那棵桂花树的树冠看上去又大了一圈。她抬头就看到了二楼的大露台上,抱着被褥正准备进房间的妈妈,向野望着她,轻轻按了按车喇叭。
往常看到女儿回家的夏青竹,一定会欢欢喜喜地出来迎,恨不得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宝贝女儿回来了。
早上接听女儿的电话时,向野的那句“回来再说吧”,听得她坐立难安,忍不住设想各种可怕的状况。真辞职了?和李弋分手了?新公司破产了?
夏青竹从挂了向野的电话后,就一直忧思翻腾。此刻看着楼下院门外的女儿,愈加显得心事重重。
向野当然察觉得到,那一股来自她妈妈的,无形的压迫感。
从小,她就是被这种压迫感驱使着,拿一个又一个的第一,拿无数比赛的奖状,拿出令她妈妈满意的成绩单,拿到名校的通知书……才能让那张总是为生活操劳的脸上,神色和缓一些。
“吃饭了吗?”
即便脸上写满了忧虑,夏青竹还是对女儿表现出了最朴素的关心。
“在向里单位食堂吃过了。”
向野把行李拎进自己的房间,看到床上放着的,就是她妈妈刚刚抱进来的,翻晒过被褥,心头一暖。父母的爱,总是会藏在他们的言谈举止里,也潜伏在这些琐碎的日常里。
“什么时候回潭沙?”
夏青竹铺好了被子,又给她拿来了一个新枕头,套上了新的枕套。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实际上是想要女儿给她来一针定心剂。
“我想先休息一阵子。”
向野收拾着行李箱里的衣物,打开衣柜前,看了她妈妈一眼,只能先用用缓兵之计。
“你和李弋结婚的事,别再拖了。”
夏青竹拉开米色窗帘,然后又拉开了遮光纱帘,掸了掸窗台,打开了窗户。
向野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她根本不敢说,自己已经跟李弋提出了分手。她这个忧思过甚的妈妈,可禁不住女儿失业加失恋的双重打击。
有些父母,总希望儿女绕膝,近在眼前。向野不懂为什么,她妈妈好像更希望她远在天边。
“你歇会儿,我去做饭。”
夏青竹帮她收拾好房间,走了出去,下了楼,走进了那个既有老式柴火灶,又有智能集成灶的新式农村厨房。
晚饭是主菜是山药炖鸡,外加几碟小菜,木耳炒鸡蛋,醋溜土豆丝,清炒腰花。
向野看了看饭桌上的菜色,又看了一眼挂在厨房外面的干辣椒,还有头顶上的熏腊肉。
“在外面吃饭是不是没忌过口?”夏青竹看向野东张西望,满面愁容地看着她。
“没有,我这几年连外卖都是点粤菜,口味都吃淡了。”
向野敷衍着夏青竹突如其来的拷问,然后转移话题:“我爸不回来吃饭吗?”
“说他还没忙完。”夏青竹又给向野夹了一筷子清炒腰花。
“老早前不就说准备把厂子转出去吗?”
“你爸说他还想干个十年八年。”
“其实我爸早点把厂子转了也没什么,我现在能照顾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