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号。”

费拉迪亚尝试性地呼唤他的编号。

不知不觉间，时间竟然已经来到了晚上，这是令人惊奇的。因为在这里，“时间”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因为没有窗户，没有通往外界的门，所谓的时间的流逝在这里毫无意义。孩子们的作息基本全靠白大褂医护服人员的指引。而白大褂和医护服人员可以在晚上干白天干的事，也可以反过来，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他们不会因为天色渐晚而感到紧张，因为对他们来说，这里始终只有白天。

虽然夜空与月光对于他来说也见怪不怪，但是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它们对于137号的不平凡。那个孤寂的身影站在孤寂的木椅上，呆在仿佛远离世界的孤寂角落，纯真的目光越过铁杆向外眺望，打量着外面的风景，但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如同一只向往天空的笼中鸟。

“……在。”

137号回过神来。他脸上并没有忽然从幻想中脱离出来的惊讶与茫然，反常的表现出了一种沉默。像是他对今天的景色不太满意一般。

他的神色很复杂，更多的竟不是欢喜，反而是一种游离在外的彷徨。

“你好不好奇我为什么要你带我来这种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

费拉迪亚平静地直视着137号的眼睛。

“好奇……？是，什么。”

137号突现疑问，微微皱了皱眉——其实他现在的神情举动就算得上“好奇”。

“想不想知道。”

“哦。”137号顿时仿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手口并用的开始表达语言，“想。但是，看，先生的，意思，不太，‘好奇’我，知道。”

看来他是把“好奇”和“想”归为同义词了。费拉迪亚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你知道就知道吧，告诉你也无妨。”

“好。”

137号睁大了双眼，乖巧地站在原地，看来是准备“侧耳恭听”了。

“我被困在了这里，”费拉迪亚望向窗外，那一轮夜色倒映在他黑的清澈的瞳孔中，映出闪亮的星星，“准确的来说，不是你呆的这座建筑，而是这个世界。”

“……？”

137号显然听不懂，但是他还在努力地去听。

“这里有一扇门，这扇门可以送我‘回家’，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可是，这里，没有门。”

137号环顾四周。在他的眼中，门应该是一个方方正正、还带点宽度的板，它可以是冰冷光滑的铁做的，比如他们的房间门；也可以是结实还带点味道的木头做的，比如院长的办公室门。但是无论哪种，这里都没有。唯一算的上的就是这里的入口，也就是那扇完全生锈脱皮的铁门，但是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费拉迪亚描述的那扇。

“没错，是没有。”费拉迪亚同意137号的说法，“但是我说的‘门’只一个代称，用于一种掩盖，它的学名叫做【异端夹缝】，简称【夹缝】。”

费拉迪亚显然知道以137号的思维定然是无法理解，但是他还是用非常专业的名词说出来了。137号则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换做别人，那定是敷衍的回应，但是放在这个少年身上反而让人有一种“他真的在很努力地理解”的错觉。

“那个，夹缝……和，房间里，墙角的，裂缝，一样吗？”

137号想起自己躺在床上时，仰望天花板，经常看见一些错综复杂的长线趴在一些阴暗的角落，它们比墙壁的颜色深了许多，就像被划开的皮肤，里面包裹着鲜血。

“一样。本质上。”费拉迪亚略微思考，说。

“那先生，现在，要，回家吗？”

“回……家？你……知道什么是‘家’么？”

费拉迪亚有些惊讶，137号是一个特殊的孩子，也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即使是最广阔的“家”的定义，在他身上也不符合。

137号摇了摇头，浅浅的笑了一下。

“不知道。但是，先生，那么想，‘回家’，那么‘家’，一定能让先生，很开心吧。”

那个笑容非常短暂，几乎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笑后嘴角的余纹保留了下来，虽然看起来就像一个演技拙劣的人在假笑，但是能看出来，其中的情感是真的。

“……”

费拉迪亚低头沉默了很久，他说不出什么来。

这似乎是137号第一次笑，起码是他看到的第一次。

……

“很抱歉，二位。”

137号熟悉的声音从【禁闭室】的门口响起，这个冰冷平静而又低声的音色137号再熟悉不过了，他的脑中猛然浮现了那个穿着白大褂全副武装，手上捧着一本蓝色的文件夹，每天从他房间门口经过的那个男人。

“你是？”

在远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费拉迪亚已经警觉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踏出两步，在门口向黑暗中寻找人的轮廓。

“艾格勒·科格。”

男人从阴影中走入月光满照的【禁闭室】，他前进一步，费拉迪亚便退后一步。

“你好，137号。”

在“137号”这个称呼脱口的一瞬间，137号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今天早晨，听到了一模一样的数字加上“起床”二字，然后便想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艾格勒？”费拉迪亚总觉得自己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忽然想起自己与奥斯特洛的见面，于是瞬间想了起来，“你是负责120到140号的【保育员】？”

“是的，听院长说，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欢迎。”

明明说着“欢迎”这种词语，但是艾格勒的语气丝毫听不出有一点热情和高兴，那冰凉的起伏仿佛在和机器说话一般。他依旧带着口罩，穿着医护服，但是防御措施显然没有早上见得那般严密了，黑色的头发和半张脸都暴露在空气中。

“用不着。能找来这里，看来是早有预谋？”

费拉迪亚显然对这个所谓的“同事”不存在一点好感。这里是连医护服人员都无法踏足的地方，现在只有奥斯特洛和137号对这里十分熟悉，而137号就在自己身边，他是如何找来的不言而喻。

“没关系，你要做的事情对我们本身没有影响，请自便。”

“那你来干什么？”

“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