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说:“各位叔伯,各位宗亲,当时我一推开门就看见常威在打来福,然后戚家的狗就扑上去咬常威,然后常威就把狗给打死了。”此驴唇不对马嘴之语一出,人声鼎沸,大笑冲天,众族人皆以为许永年已紧张到脑里已空空如白纸,头昏昏似浆糊。宗族后辈之中又有人大声补充一句:“常威,还说你不会武功?”加此一句,众宗亲族人已是笑得前仰后合,人仰马翻,腹痛难忍。
然而,此时许永年的情况与上两次族人大笑之时绝然不同,只见他:身正腰直已无惧,
脚稳手闲理衣襟。
从容不迫待安静,
处之泰然笑悄生。
众族人笑渐不闻声渐消之时,许永年道:“从各位长辈各位宗亲的笑声中,我想诸位大概都听过《九品芝麻官》这个故事了,适才我所说的那句话正是出自这个《九品芝麻官》。大家若不知这几句话的出处,怕不会这般发笑。我也正是从这个故事中,学到为人要正义,才会苦等财物施主,并将所有财物尽数奉还。我觉得这正是文化的影响力,文化同样有很强的凝聚力,因为刚才我突兀的简短的一句话,能让各宗亲和身边的族人第三次相视大笑,这不就增进了各宗亲之间的感情吗,我想谁都会和曾经与自己相视大笑的族人好感大增,即使曾经有过小矛盾的人。我觉得这就是文化的作用。我族向来重武轻文,此次,得知县老爷赐送‘拾金不昧’匾额,我深感惭愧,因为知县老爷赐送匾额之时曾说:‘拾此重金,能苦等送还,此子定为饱学高德之人’。我自来重武轻文之念亦重,只是在父亲的时时教导下才记着‘不受无功之禄,不贪身外之财,可得寂静之心。’此次拾金不昧,实为家父教导之功。我平时哪里读书,万受不起知县老爷‘饱学高德’之语。然,事已至此,推脱无益,借此殊荣,加于家族,我亦深感光荣。从此,我必痛下决心,勤学苦读,以增才智,以广计谋,以树大德,以亲宗族。望,各位宗亲长辈监督,各位同辈亲友共勉。谢谢大家。”
从紧张得无以复加到游刃得行云流水,许永年在族长、左右二长老、各族房长面前,表现了平时受到的父亲严格教导的成效。
许仁青族长初听许永年讲话,觉其稚气未脱,再听其父子倒置之语及后见其洋相尽出之时,觉此子实为蠢材,绝难当大任,但当看到他在深陷窘境泥淖之中,在全族宗亲面前备受嘲笑颜面尽失之后,却能独自及时调整心态,处逆境而不惊,化尴尬于无形,不禁大为震动。许永年年纪尚轻,于众长辈、众宗亲前讲话,紧张忐忑属人之常情,但他能及时调整自己,并力挽狂澜,巧妙地把尴尬困境衔接过渡到轻松自如,实属不易。谅此子日后器量非小。下月的准族长历练恐少不得有他一个名额。
许二爷见儿子扭转乾坤,为自己挣回些许颜面,终不负自己谆谆教诲,亦深为欣慰。
各位房长及宗亲后辈起初嘲笑之情尽露,及至许永年独辟蹊径,解尴尬为风趣,不禁变哄笑为苦笑,个个心思自己也曾陷入狼狈难堪之境,却都是惊慌失措,仓皇逃窜而去,无一能反败为安。众人都有己不如人之意。
“啪,啪,啪”不知是哪个从羡慕嫉妒中醒过神来,率先不急不缓地鼓了三次掌。
星星之火,有燎原之势;啪啪三掌,有引雷之功。只听掌声如斯:零落星辰零落声,
引动天雷滚滚惊。
大江东去涛拍岸,
潮水哗哗连连轰。
排山倒海添气势,
经久不息遏行云。
从此掌声中,不难发现许永年此次讲话必将在许家族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左长老止住掌声,道:“好,好,好,所谓冰水为之而寒于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永年贤侄小小年纪,其心智倒是比许二爷都不差了。其拾金不昧,是为有德,其临变不惊,是为有度,其巧解危困,是为有智,我许家有子若此,何愁不兴?其行可嘉,老夫已与族长与右长老商议,将我族宝玉之中的“富贵长寿”赐予永年贤侄,下面可请我许家老寿星赐玉。”
我站在祠堂院外,听里头繁华喧嚣,因事不关己,不觉心生烦躁,甚觉无趣。还不如回家干点活来得实在,因为那些活迟早都是要由我来完成。及至听到由老寿星赐玉,不觉又好奇心起。据说,这老寿星已有108岁高龄,他这一支已是五世同堂。常听闻,许家有此高寿,我从不曾见过,今日有缘,竟又不自觉朝祠堂院里搜寻而去。搜寻有果,只见:
茶寿老翁蜗牛行,一步一顿悄无声。
左右两人紧搀扶,腰弯背驼蹒跚惊。
一阵轻风随衣起,佝偻身形好似弓。
面似核桃褶褶皱,银丝泛黄永不青。
雪鬓霜鬟年垂暮,鸡皮鲐背贪喘轻。
双眼浑浊似泥淖,上下唇深齿早行。
瘦骨嶙峋欺风弱,左摇右晃不倒翁。
风中之烛袅袅升,老态龙钟慢腾腾。
我细细看了一遍,这老寿星实在老得不能再老了。我不禁乱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他活得这许久也不知乐趣增加了多少。
此时,宝玉“富贵长寿”已被取出,交给了左长老。左长老道:“各位宗亲,想必对此玉亦有所耳闻。此玉名为‘富贵长寿’,其质地细腻顺滑世所罕见。牌面雕绶带鸟,雕得生动自然,栩栩如生。整器严谨细致,和谐有序,寓富贵长寿,福乐无边之意。此玉也可算得上价值连城。今永年贤侄得此宝玉,幸甚至哉。”说着就把宝玉交给了老寿星。
老寿星已过耳聪目明之际,见左长老交到自己手中宝玉一块,大概以为后辈敬老,要将此玉送给自己,是以,接玉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众人大惊,老寿星行步迟缓,戴玉却如老猫戏幼鼠,动作迅捷如斯。即使左长老预察老寿星动作,手只伸出一半,也没能及时阻拦住,只留下一只半伸于自己和老寿星之间的尴尬的手。众宗亲族人都被老寿星这一招弄的哭笑不得。玉是奖给许永年的,只是由老寿星颁发,不料老寿星戴在了自己身上,莫非是老寿星故意玩笑?还是老寿星耳目失聪,没有听明白身边人的意思?
左长老站在原地,神情颇为尴尬,宝玉是自己递给老寿星的,但早已言明,玉是嘉奖许永年的,怎么办呢?直截了当地向老寿星讨要?还是婉转措辞迂回致意让他自己归还?世间有返老还童之虚说,然经幼逐老,世之定理,无人可违。只是人身虽愈老,脾气却还真是愈老愈似孩童。常听闻,此老寿星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不然就要像三岁孩童一般哭闹撒泼,无人可制。左长老在族中位高权重,若惹老寿星在此热闹一番,不知左长老如何收场,莫非要他像哄小孩子一样低声下气,软款温柔地去哄老寿星不成?若果真如此,这将成为此次表彰大会最精彩的节目。
“走,走,走”老寿星得玉在手,微微转头,竟示意要走。
“等等,老寿星请稍等……”左长老急急止住老寿星去路,却又不知如何向他开口。
老寿星只听左长老如蚊蝇一样嗡嗡嗡地说了半句话,也不细问,转身就要走。
情急之下,左长老只好飞身近前,阻住老寿星去路。不得已说到:“老寿星请留步,这个玉实在是族中奖给许永年的,老寿星若喜欢玉,我可和族长再行商议,另选一块,送与老寿星如何?”纵使左长老见多识广,经历场面无数,在此老寿星前讲完这句话,也是心跳骤紧,生怕老寿星不依。
“左长老,既是老寿星欢喜,小侄愿将此玉转送老寿星以为玩物。”许永年已然发现左长老尴尬之情,上前一步说到。
老寿星看了一眼许永年,干咳两声道:“这小娃娃倒不吝啬。老朽阅人无数,历事万千,更玩遍奇珍异宝,此区区小玉,怎能入老朽法眼?不过老夫与此玉倒也有些渊源,适才挂于脖中,游戏尔。然此玉非祥,后生小辈切不可佩戴。否则,恐有祸灾。”老寿星说完,把玉从脖上扯下,送还左长老。
左长老接玉在手,想这老寿翁还玉便还玉,偏又生此玉不详之言,莫非嫌恶自己向其索玉,故有此言?左长老不及细想,亲手把玉交给了许永年。
许永年接玉在手,顿觉冰凉润滑,之后反觉神情恍惚。朦胧中,这玉好像变成了一条青蛇,钻入了自己的手中,蜿蜒盘旋随经脉前行,行到哪里,哪里便觉清凉无比。
左长老乃明察秋毫之人,立刻发现了许永年的异常。他轻推了一下许永年。许永年立刻从失神中恢复了过来。
许永年呆立凝视宝玉良久,看玉仍是玉,并没有变为青蛇,而自己身体也并无任何不适,反觉神清气爽,精神异常,身心舒畅。故此,许永年以此玉为宝物。
“多谢族长、两位长老赐玉,小侄定当发奋图强,为族争光!”许永年把玉戴好说到。
不知老寿星是有意还是无心,好似一直注视着许永年,见其接玉失神,又见其被左长老推了一下回过神来,只是一个劲地轻轻摇头。
“许贤侄,不必过谦,此为许贤侄应得之物”左长老并不理会老寿星,说到。
我站在祠堂门外,双脚酸痛,又觉赏赐与己无关,何苦在此乱看,倒不如回宅子。
“各位宗亲,后堂筵席已备好,请各位宗亲移步后堂,共享佳肴。”左长老道。
大概世人皆喜美食,听到大开筵席,无不欢欣雀跃而行。
筵席更与我这小小杂役无关,任他玉液琼浆杯交错,山珍海味唇不休,我自回许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