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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悬梁刺股许继航 千金一字许文亮

我一听,立即判断出是七房长的声音。紧接着,七房长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簸箕。

我走上前,大声嚷道:“七房长,许文亮在家不?”

我嚷的声音很大,把旁边的冬瓜着实吓了一跳。只见冬瓜随着我的喊声猛地一个哆嗦,紧接着就右手捂在了胸口上,一个劲地出长气。过了有两秒钟,冬瓜才缓过神来,也提高了嗓门对我喊道:“疯啦你?这么大声音干嘛?”

我耸着肩“嘿嘿”笑了两声,并不回答冬瓜。

七房长已经从里屋来到了院里,站在了我不远处。又用嘹亮的好像冲锋号一样大的声音向我喊道:“你说啥?天亮啦?要老鼠夹啊?天亮不亮的,要老鼠夹干啥呀?你家闹耗子啦?”

“要老鼠夹?你问他许文亮在家不,他却问你要不要老鼠夹?你们这什么神仙对话?还有你们干嘛非要嚷得声音像炸雷一样大呢?”冬瓜揉着被连震数次的耳朵心有怨气又十分不解地问。

没等我回七房长的话,也没等我回冬瓜的话,七房长这个老人家已经进了里屋,又出来,手里竟真的多了一个老鼠夹,并坚定地把它递向了我。

我尴尬地接过老鼠夹,又把嗓门提高了一级,嚎道:“七房长,我要找您儿子,许文亮!”为让七房长听得清楚,我特意把“许文亮”三个字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级。

只听七房长以和我差不多高的声音回到:“啥?累啦?要上我家炕啊?进来吧!”

不容分说,这个好客的老人家已经把我拽进了里屋,按到了他家的炕沿上。冬瓜也紧随着我,来到了屋里。

我又要朝七房长喊话,还没喊,就被冬瓜制止道:“哎,别喊,别喊,一则我心脏受不了这么高分贝;二则,七房长这耳朵实在不好用!你再喊不知道七房长又听成什么了!”

我呵呵笑道:“知道为什么我用那么大声说话了吧?想不到一段时间不见七房长,他这耳朵更听不清楚了。”

七房长除了耳朵特别聋,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特别好客。他把我和冬瓜按坐在炕上,用好像和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高分贝声音嚷道:“小枣子啊,等一下,我去给你们倒杯茶。”说完,不等我回话,自顾自地就走开了。

现在的冬瓜经过我和七房长几次高分贝的“摧残”,已经不是平常的冬瓜,倒像下了霜的茄子,很有几分蔫样。软软的一身肥肉好像一滩和水的软泥,瘫在了炕上。他右歪着头,微闭着眼睛,一大口一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他缓过神来,语气微弱地向我嗡嗡道:“这老头儿耳朵也太聋了点,嗓门也太大了点儿。你们这几句话,险些要了我半条命去。”

其实,我的耳朵也在嗡嗡作响,只不过,我早就知道七房长耳朵聋,嗓门大,事先有心理准备,所以情况比冬瓜好一些而已。不过,为显示出自己比冬瓜抗噪音能力大,我还是故作平常地取笑道:“行啦,小娘们儿似的,哪有那么夸张。七房长的话我也听着呢,我还不是好好的。”

冬瓜的神色恢复过来一些,说:“哎,还真是,你小子耳朵里不是提前塞着棉花呢吧,你们嚷的震天动地,你小子怎么没事?”说着,竟真的就要来扯我耳朵。

见他手来,我赶紧闪开。那只肥手,哪知轻重,把我耳朵扯红了都是轻的。

正在我躲闪之时,七房长已经端出了两杯清香袅袅的茶来,放在了离炕不远的桌子上。不等七房长这个“大喇叭”开口,冬瓜已然像兔子一样从炕上蹦了起来,又像箭一样射出了里屋,站在了里屋门口,生怕再次“享受”到七房长的高音。

冬瓜的突然举动把七房长吓了一跳。七房长大声问我,道:“枣子啊,那个人是谁啊?怎么突然就跑了出去,不是偷拿了我家什么东西吧?”

我的声音也不甘示弱,同样大声回道:“没有,没有,你看他,只是站在了门口,并没有逃走,要真拿了您东西,还能不跑远啦?”

“肥肉?肥肉?他叫肥肉啊?还真的是名符其实哪!我家吧,其实也没啥东西,真拿了,也不值几个钱,不用跑,叫他回来炕上坐吧,我再去给你们端块豆腐去。”上完茶,上豆腐,七房长的热情真的像是一把火,燃烧了冬瓜的心窝。不过,燃烧冬瓜心窝的不只是七房长的热情,还有七房长的那两句“肥肉”。

听到七房长连叫两句冬瓜“肥肉”,我也是哈哈大笑。笑了一秒钟,我朝冬瓜看去。只见冬瓜的脸色竟红成了“红烧肉”。只见他:

怒发如钢穿苍穹,

脸如焖烧油且红。

攒眉瞪眼欲喷火,

咬牙切齿要行凶。

见到冬瓜这副要“吃人”的凶相,生怕他在七房长家里发起火来,我赶紧把我的笑声吞进肚子里,正色对冬瓜道:“瓜哥,瓜哥,别生气,族长交代给你的事儿咱还没办呢。”

大概,胖子最忌讳别人叫他胖子,更何况叫他“肥肉”,就像矮子最忌讳别人叫他矮子,也不能叫他“武大郎”一样。

听到族长交代的正事,冬瓜的脸色缓和下来,没好气地说:“一会他出来,赶紧说,说完赶紧走!”

话音刚落,七房长果真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豆腐走了过来。七房长把碟子放在茶杯旁边,大声招呼我道:“枣子啊,尝尝,刚做好的豆腐,快尝尝。”

看到碟中热气袅袅升腾的豆腐,我忽然明白院子里大锅、大灶、大缸、石磨、那么多柴火是干什么用的了。这些全部是用来做豆腐的。关于豆腐,前人亦曾有诗赞过,诗曰:

千磨百转鱼吐泫,炼作琼浆结清泉。

蒸来香近红莲美,砻去浆流白练飞。

出匣怎忍方璧碎,金刀剖破玉流泪。

娇脂震颤柔且坚,餐桌时见白云现。

雪须逊此三分白,梅甘输其一段香。

滑腻流匙尽精粹,如吸沆瀣允朝霞。

餐之温软如含玉,味之有余美绕梁。

得此淮王精湛术,帷幄安坐亦无忧。

珍馐美味实难尽,切莫将此等闲尝。

沁入心脾涤肠胃,尝此黎祁再难忘。

诗终归是诗,难免赞的有些过。平常不过的豆腐,在诗中倒成了绝顶的美味。我不以为然,但也被勾起了品尝的兴趣。

我尚未动筷,只听七房长又朝门口的冬瓜嚷道:“门口的‘肥肉’,干嘛在外头傻站着,进来,快进来,尝尝我刚做的豆腐!”我一听,七房长又是叫的“肥肉”,真担心冬瓜进来把这个老头给一屁股做扁了。我朝冬瓜看去,“红烧肉”的脸色更添红润。嗯,正宗的红烧肉,此时的火候儿已经够了,可以动筷开吃了。

真正的红烧肉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而此时,我面前的碟子里只有一块方方正正,略显粗糙的豆腐。也不知七房长从哪里学来的做豆腐,也不知他手艺怎么样,做出来的豆腐味道如何。

我一个小小杂役,承蒙七房长热情招待,倒觉甚不落意,正要动筷,又听门口的冬瓜不耐烦地说:“吃什么豆腐啊你,赶紧说正事,说完赶紧走了就!”冬瓜最后这个“就”字声音颇大。于是,七房长就把“就”字听成了“酒”字。

“啥?要我赶紧拿酒哇?”七房长嘛,热情大大的,一转身,一壶酒就出现在了豆腐旁边,顺手还带了两只小酒杯过来。可见七房长确是实心实意。

“豆腐下酒,越喝越有,好搭配,好搭配!‘肥肉’,快点进来呀,老在门口干什么!”七房长嚷着,就要去门口拽冬瓜。

受够七房长“高音喇叭”的冬瓜,一见七房长要靠近自己,一溜烟竟跑出了院子,边跑边说:“枣子,正事交给你啦,我在门口等你!”

我呵呵笑说:“这个冬瓜有时候也有些可爱。”

七房长本已朝门口走出两步,见冬瓜蝈蝈似的一跳老远,再跳就出了院门,也不知其意,本和冬瓜也不认识,便也不去管他,自己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把两只酒杯展开,给每人满倒了一杯。

热情本无错,耳聋也无错,既热情又耳聋,就让我有些尴尬了。因为七房长耳聋,所以我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清楚。他回答的话十有八九是答非所问,这让我俩怎么沟通呢?让他一直说,我不开口,我只吃豆腐,喝酒?这似乎不太妥当。或者他说他的,我说我的,他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说:‘嗯?我来的时候得过河?’这似乎也不太合适,而且驴唇搭配马嘴,也实在奇怪。

正当我踌躇无措的时候,倒来了一个救星,七房长的儿子许文亮回来了。

许文亮从前门进得里屋,看了七房长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看了碟子里的豆腐一眼,又看了豆腐旁边的酒一眼,竟不说话,直接又退回了院子里。七房长热情如火,许文亮冷漠如冰。我几次来此,已深知父子性情,我不以七房长热情耳聋为怪,也不以许文亮见我无话为怪。见许文亮这个救星好像无意救我于尴尬之境,我只好自救。我坐起身来,拍拍七房长的胳膊,说:“七房长,我给您儿子许文亮说几句话。”说着,就走出里屋,去找许文亮了。七房长可能听不清楚我的话,但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没有跟我出来。

许文亮在水井旁边,正在清洗大盆里的黄豆。我走到许文亮身边,大声说:“文亮,刚回来呀?干嘛去啦?”

许文亮的冷漠不仅体现在见了人不说话上,还体现在别人问了他话,他总要延迟几秒钟才回话上。滴答滴答……许文亮好像在读秒,等他读够了,才头也不抬地用像蚊子一样的小声嗡嗡道:“去买豆子了。你不用这么大声和我说话,我耳朵不聋。”

我有些尴尬地“呵呵”笑道:“和你父亲大声音说话都快成习惯了。哎,文亮,你说话声音倒是一点没受你父亲影响。”

许文亮把大盆里黄豆之中的杂质挑干净之后,又倒满了水,才回我道:“嗯。”

受够了七房长的热情,乍和许文亮说话,倒觉颇不适应。你说几十个字,许文亮只不急不缓地说一个字,而且对你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随便答应你一个“嗯”字,实在令人觉得对话很难进行下去。

我也只好不再耽搁,直奔主题地说:“准族长的试炼将于一个月之后举行,希望七房长及时通知本房意欲参加试炼的人员。”

听到“准族长的试炼”,许文亮稍微停顿了一下清洗搅拌黄豆的手,又读了几秒之后,回我说:“好。”

此时的我,倒有些怀念和七房长难以沟通的对话了。七房长是极其乐于沟通,只是碍于听力不佳,沟通不顺畅;而这个许文亮则是听力极佳,却不愿与人多说一个字。

我长叹一声,说:“好,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我就朝大门口的冬瓜走去。我看了一眼冬瓜,发现他的脸快不耐烦地皱缩成苦瓜,想来也是,在七房长家耽搁的时间确实有些长了。我一转身,本想快走两步,却听到许文亮小声嘀咕了好多个字,我以为他是在跟我道别或者要送我几步,我只好又转回身来,向许文亮道:“不用送了,我这就走了。”

哪知许文亮根本不是在和我道别,更没有要送我哪怕一步的意思,因为他仍然在低头洗豆子。听到我转身说话,他才慢慢抬起头来说:“再见。”说完又继续自言自语地道:“

第一、泡豆子,第二、磨豆子,第三、煮豆浆,第四,点卤水,第五、压豆腐。”原来,他是在重复怎样做豆腐呢。

我无比尴尬,也不再说话,直接转身就走。路过门口的冬瓜,冬瓜说:“哎呀,枣子啊,终于都通知完了。”

我回答说:“嗯。”

冬瓜在我身后边走边说:“现在,我也知道各个房长家的位置了。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就不需要你领我来了。只是,这个七房长,实在难以沟通了点。”

我又回答道:“嗯。”

冬瓜好像注意到了点什么,问我:“哎,你这小子说话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谁把你嘴堵住了,一次只能放一个字出来吗?”

我又说到:“没。”

冬瓜已经有些我和许文亮说话时我的感受了,又说:“哎呀,怪了,你和七房长说话时,虽然你们难以沟通,你这小嘴不还是像个鸟嘴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怎么一会儿功夫,变单响炮了,一个音儿一个音儿的响?”

看他有些郁闷且着急的样子,我的心理略微平衡了一些。我依然精简且严肃地说:“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

冬瓜“呸”地一声,走到我前面,大声嚷道:“好,守住您的神气,看好您的舌头,再也别和我说话!”说完,头也不回地朝许宅快步走去。

看他真的急了,我内心的郁塞尴尬之情如汤沃雪消融不见,哈哈大笑地跟在冬瓜之后,也朝许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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