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税票交给族长之后,腹内已是空空如也,饥饿难耐,急急忙忙就冲进厨房。脏乱的餐桌之上,一个盆一个碗,盆里是红薯,碗里有咸菜;餐桌一旁,则是肥硕的冬瓜。我朝冬瓜看去,只见他:“肚腹肥大足蹬凳,虎背熊腰手擎餐。油头垢面腮频动,薯屑菜汁涂嘴边。”我又朝盆里看去,见只有一个略小的红薯还健在,就像箭一样冲了过去,拿在了手里。
冬瓜见我这副猴急的模样,呵呵笑道:“饿死你啦!”
终于从丁建飞的魔爪里逃脱出来,见到冬瓜,竟有了一丝亲切。人大概总是这样,见识过更糟糕的人或更糟糕的事之后,就会觉得以前觉得很糟糕的人或事没有那么糟糕了。“别说,还真快被饿死了。”我大口咬了一口红薯,含糊地说到。
“真倒霉,今天怎么就碰见丁建飞了,吓死我了,吓得我都不敢说话。”我一边嚼着红薯,一边含糊地自言自语道。
“吓得你不敢说话?谁呀?妖怪呀?”冬瓜竟然听清了我的话,随口问我。
“妖怪倒不至于,但却是有很多他的传说。”我说:“总之,他是一个脾气暴躁且不好惹的人。你碰到他,最好躲远一点。”
“什么人物啊,这么厉害?三头啊还是六臂啊?”冬瓜有些不以为然地说。
“基本上是可以和三大族长平起平坐的人物。”我说。
“那有个啥?和我们许族长平起平坐就把你吓成这样啦?你平时见族长也没见你这么怂啊?”冬瓜有些疑惑地说。
“和族长平起平坐不至于吓人,吓人的是他暴怒无常的脾气以及被他收拾之后的无可奈何。”说到这里,我的内心竟涌起了些许无奈和悲凉。手中的红薯都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什么人啊这是,暴怒无常不会被别人收拾吗?别人都是傻子啊,任他欺负啊?”冬瓜颇有正义的说到。
“人家是咱川水县衙委任的许家村村长,手下有九个彪形大汉,可以代县衙维护治安。这就够了,够够的了。你敢得罪人家?”我说。
“哦,这样啊。”听到这里,冬瓜明显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接着又说:“那他也不会随便欺负人吧?”
“欺负人?怎么叫欺负人?骂你是狗杂种,叫不叫欺负你?如果你是年轻漂亮的女人,摸摸你,算不算欺负你?”我义愤填膺地说到。
“……”冬瓜动了动嘴唇,不知道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见有些吓住了冬瓜,不禁来了兴致,又说:“我给你说个事吧,你就知道下次怎么和丁建飞打交道了。”我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吃完饭还不走开的冬瓜,说到:“咱村子里有一个叫许晓山的,你知道吧?前几年的时候,许晓山的父亲病重,干不了活,没了收入,而许晓山又要照顾父亲,也没有办法干活,也没了收入,但是许晓山父亲的病要治啊,起初,还有些闲钱。日子一天一天走,闲钱一点一点溜,终于有一天,病没治好,而钱也没了,怎么办呢?到了这步田地,即使病不医治,父子俩总得吃饭吧?可是没有钱呀?怎么办呢?这时,就有人给许晓山介绍了丁建飞。丁建飞可不仅仅是许家村的村长,他还自有生财之路。那就是介绍人到许家村回龙桥旁清水茶坊老板朱银武那里借高利贷。老板朱银武则回馈丁建飞一部分利息。本来许晓山却已无路可走,但他到朱银武那里一看,利息高得吓人,就又把他给吓回去了,所以没有借成。没借成,朱银武自然就没有利息收入,而丁建飞自然也就没有了利息收入。如果是别人,不借就不借呗,事情可能就结束了。可谁让许晓山找的是丁建飞呢。过了几天,不知道是正好碰上,还是丁建飞有意为之,正好,许晓山和丁建飞在朱银武的茶馆门口碰到了。丁建飞叫住许晓山,说:‘晓山哪,你看看这天,为什么总也不下雨呢?’
‘丁老爷,小的也不会看天哪。’许晓山早有耳闻,丁建飞不好惹,是以听到丁建飞主动问自己话,就赶紧回话,回完话,就想赶紧走。可惜,事与愿违,丁建飞见他想走,立马站起来,拽住了他。
‘那你不会看天,怎么也不学学呀?你看这天热得老子一身汗。还想叫你看看几时有雨呢!’丁建飞盯着许晓山说。
‘丁老爷,小的实在不会看天,也不知道跟谁去学看天。您大人有大量,您让小的走吧。丁老爷。丁老爷。’许晓山已经意识到丁建飞要找自己麻烦了,只好一个老爷一个老爷地叫。
‘丁老爷?老子比你岁数还小呢,你管我叫老爷?’丁建飞眼睛一瞪,桌子一拍,大声嚷道。
‘丁爷,丁爷,您不老,您不老,小的说错了,小的说错了。求求您,您让小的走吧。’许晓山已经很有些害怕了。
‘丁爷?老子是钉子的爷爷,是吧?还是你想说老子就是一根钉子?’丁建飞继续说到。
‘飞爷,飞爷,您不是钉子,小的哪敢说您是钉子啊。飞爷,明天我就来朱老板这里拿钱,求求您,您让我走吧,求求您了。’许晓山已经接近哭腔了。
‘哈哈哈,飞爷,你小子脑筋转的到快,但他妈鸟才飞呢,说你爷爷是鸟人呢,是吧?你个王八羔子,老子废了你。’说着话,丁建飞忽地就站了起来,拔出了腰间的宝刀,架在了许晓山的脖子上。
许晓山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双腿早吓得跟两根面条一样软。丁建飞微微动了一下刀片,竟吓得他顺势跪了下去。
许晓山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像拜菩萨一样,对丁建飞说:‘建……’‘爷’字还没出口,就又被他吞了回去。许晓山可能已经预料到了,如果自己叫丁建飞‘建爷’,丁建飞可能会说自己叫他‘贱人’。
果然,丁建飞听到了这个‘建’字,马上开口说:‘你敢叫老子贱人?’
‘没有,没有,老爷,小的没叫您贱人,小人哪敢哪。求求您了,我马上就去朱老板那里借钱,求求您了,您让我去借钱吧。’许晓山留着眼泪说到。
‘还叫老子老爷,老子说过了,老子比你还小呢,你这个鸟人!’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假作威,丁建飞竟作势朝许晓山砍去。
‘麻爷,麻爷,您饶了我吧。’丁建飞三个字,每个字搭配一个爷字,许晓山都已经试过了,每一个搭配都不好使。见刀要及肉,自己听别人说过管丁建飞叫过麻子,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叫了丁建飞‘麻爷’。话一出口,许晓山不光泪流不止,汗都止不住了。这下好了,丁建飞不得照死了砍他。为什么会有人管丁建飞叫麻子呢,那是因为丁建飞脸上真的有一脸麻子。可是总不能因为别人脸上有麻子,就得管人家叫丁麻子吧。
‘哈哈哈哈哈,麻爷,麻爷,叫的好,叫的好。老子一脸麻子,你管老子叫麻爷,名副其实。好啦,你走吧。’丁建飞竟又出其不意地要放走许晓山。
许晓山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竟听到了天籁之音,让自己走,竟一时反应不过来,赶紧解释说:‘爷爷,爷爷……’他本意是想解释一下,也不知是情急之下,无法措辞,还是被吓呆了,竟只是一个劲地叫爷爷。
‘行啦,行啦,老子也玩够了,你走吧。’丁建飞的语气平静下来,说到。
许晓山又楞了两秒钟,终于确定了丁建飞放过了自己,起身就朝家跑去。
‘往他妈哪跑呢?’丁建飞大喊一声,指了指朱银武的清水茶坊。
原来,还是要让许晓山去朱银武那里借高利贷。许晓山被大喝一声吓得一哆嗦,回过神来,蔫蔫地朝朱银武的店里走去。
自此之后,许晓山远远看到丁建飞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拔腿就跑。
“这个许晓山,咋那么熊啊,动不动就给跪了!”冬瓜听完我说话,一副不屑的样子。
“得了吧你,刀没架在你脖子上!”我本想把我内心对丁建飞的恐惧像感冒一样传染给冬瓜,让他也怕上一怕,谁知道他很不服气。这不禁又让我很失望。于是,我又对他说:“真要有把寒光闪闪的刀架在你脖子上,别说让你跪下,让你倒立你也得屁颠屁颠地去倒立。”
“嗯,也有些道理。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冬瓜撅着嘴,微点着头说。
见冬瓜终于服软,我微微一笑,说:“某些时候,我们总得深深地低下自以为高傲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