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到十点的时候,月亮渐渐大亮了起来,银色的月光铺满水泥地面,真就像个大白天一样,走夜路都用不着打灯。
刘二根最喜欢这样的夜晚了,本来就没多少车的路一到晚上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过就算真的碰上了鬼的影子,刘二根也是不怕的,她一直想让这“鬼兄”坐下跟她聊聊天儿,讲讲地底下的故事,等以后她去了也好提前有个安排。
她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步一晃地走着,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她歪一下,影子也歪一下,她往左边,影子也向左边,她往右,影子也往右。
很多时候,刘二根觉得自己的影子是有思想的,就像世界上其他不会说话的树啊草啊花啊虫啊的一样,她总是静静的,但其实沉思着。
走着走着,突然,刘二根脚悬半空,没踩下去。
因为有一大坨黑黑的东西挡住了路。
刘二根半蹲下来,睁了睁眼睛一看,立马跳出了一米远。
呦,原来是个人啊!刘二根试探性地走回去,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手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就从侧躺且蜷缩的姿态变成了素面朝天,四仰八插。
喝!还是个酒鬼!
刘二根用手扇了扇扑鼻而来的已经和各种食物融合在了一起的酒气,咧嘴笑了笑。
觉得真有意思,虽然大晚上碰到一个躺在大路中间的昏迷不醒的人,有点吓人,但毕竟不常见啊,甚至可以说百年难一遇,这多有意思。
刘二根撇嘴一笑,提了提裤腿儿,蹲下,在这酒鬼身上拍了拍,也借着月光看清了这人的脸,差不多四五十岁的样子,挺面善的,长得有点像她死去的大舅,而且她大舅也是爱喝酒,想到这儿,刘二根决定把这个拍不醒的烂醉鬼拖回家去。
但能一个人拎两桶水的刘二根,使了几下狠劲儿,这人竟然一动都不动,死沉,没办法,就只能拿出楚河给她的旧智能手机,拨出那个她不常拨的电话。
“那谁,楚河。”
“二根?”
“把你们家三轮儿骑到漾五荡来。”
“这么晚了,去漾五荡干嘛啊?”
“叫你来你就来,废话那么多干嘛!”
“哦哦,那你等我!”
过了不到十分钟,一个光着膀子,穿着军绿色大裤衩的青年男子骑了一辆永久牌三轮车,在月光下蹒跚而来,老远就咧着嘴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飘逸的头发随着车与身体颠簸的节奏跳动着,越逼近时,臂膀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就越发明显。
一言以蔽之:健康、干净、青春。
车子乖巧地停在了刘二根的身旁。
“二根,这么晚了叫我来干嘛?”
他从车上跳下来,盯着刘二根的脸,眼睛里闪着反射出来的月光,和刘二根那弯弯的眼睛。
“往地上看啊,呆子。”
刘二根用眼睛扫了扫地上,楚河寻着她的目光看下去。
“这谁啊?怎么大晚上躺路中间?”
楚河睁着清澈却无知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刘二根。
“我舅失散多年的大哥,喝多了。”
刘二根头也不抬地说,边说边去拉那酒鬼的两只脚。
“啊?”
“愣着干啥,把他弄车上去。”
刘二根皱着眉稍不耐烦地说。
“哦。”
于是,在刘二根的指令下,楚河去拉那人的两只大膀子。
两个人都忒费劲地,才把他扔上车厢。
拍了拍手,楚河准备去骑车,刘二根伸手挡在他面前,然后自己爬上车座:
“我来骑,你去后边儿把他的头抱住,别一会儿磕成傻子。”
“你行吗二根,你上次把车骑爆胎你忘啦?我回家还挨骂了呢……”
楚河小声嘀咕。
“坐——好——没?”
刘二根厉声道。
楚河只好悻悻地坐上车,把那人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随即“轰”的一声,车子像刚离弦的箭往前突奔,又在霎那间慢下来。
刘二根故意这样,把油加满,然后完全放松,车子在极快与渐慢中交替前进。
她还时不时松开一只手来,五指张开,浮在半空,感受风从指缝溜走的感觉,她称这叫作“摸风”,风的身上有自由的触感。
楚河也学刘二根,伸出手去,闭着眼睛,微提嘴角,比刘二根还享受的样子,可下一秒,某人“噗嗤”一声,喷出了些难以描述的东西来。
“啊!二根,他吐了,吐我衣服上了!我靠,二根,溅我脸上了,好恶心啊!”
楚河突然狂叫,刘二根咳了一声,憋着笑,一言不发,但是搓了搓鼻子,开始正常地驱车前进。
刘二根家在星娃佬村落群的最外围,是整个村子中最清冷的地方。
而楚河的家则在最中心,最热闹也最富有。
到了家门口,车子的轰鸣声刚一停下,从屋内传来的堪比雷鸣的鼾声接着就响起来,丝毫不逊色于发动机的声音。
那是刘老太的鼾声。
从刘二根记事之后,每晚都伴着这鼾声睡觉,十多年来,夜夜如此。
“你把他背进屋里去,就放我爸睡的那屋。”
刘二根把三轮车厢四边的围着的铁板放下来,拉着那人的两只脚,把他拖到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