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子人都木楞原地了,怎地,我一大人,抄着小路,你这娃娃莫不是分身?如何还跑到我前头?
嗷,那小娃右肩踩只凤头八哥,左肩那只不见了,约莫刚才唤我的那声就是它罢。
“老道老道,啥不知道,偷吃偷拿,颇有门道!颇有门道!”
这八哥竟还给即兴起来一段!人群之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他是真想给自己几个耳光,又气又笑,二十七八,竟被六岁稚童的八哥给吓散了魂,丢了大人。
广成子手提鱼篓,弯腰驼背,直目吐舌,窘态四出丢人现眼。
陈景昇头戴草帽,左手叉腰,右臂立棍,威风八面不言而喻。
广成子释然合眼:这小半辈子的年月,唯一打过自己的女人怕不是只有娘亲……和这娃娃了罢。
平日家长教训孩童,这街里街坊都是捧碟瓜子的,今日难得倒反天罡,那村里老叟好有头脑!开了四个西瓜,吆喝都免了,就地做起了生意。
唉,苦一苦你广成道长,这年些村里村外做起来的小本买卖,你功不可没啊!
噼里啪啦的一顿棍法讨教,加上连绵不绝的求饶与惨叫,这场午后大戏就唱完了。
家丑外扬归外扬,这生计还得是要做的,陈景昇脚踩板凳,踮起脚丫,挽起袖子笑盈盈地给食客一勺勺地舀着凉粉,哦,旁边恁还有个猪头道长添糖水浇头哩!
“小晟,你这手艺见长诶,这回的粉比上回的细好多,韧好多哩!”
“不是什么稀奇活!你要想吃,我下回得闲去教教夫人,劳苦你天天好生盼我开档,解不完这肚里馋虫嘞。”
“诶,免了免了,我家那婆娘要有你这本事,兴许我还讨不到她回家嘞!”
“说的是说的是,要说这甜点还得是我家碧霞清水祠的字号硬朗、响亮!”那猪头装完最后一碗,闲着嘴便搭上了话。
陈景昇脸色忽地变样,颇具杀气的一个眼神差点没给广成子削成上下两段,没了脾性的猪头只好掌掌嘴赔了罪,给不知道要何时来的下一位食客装起了凉粉。
那小伙眼见得一大一小、一唱一和早已不觉尴尬,还附笑几声,这爷俩闹的戏,那可是赶趟不赶时的!
一老头实在看不下去,一脚踢翻竹凳,杵着拐气势汹汹跑将前来。
“你是第一次来还是第一次见?半响多时不望你骂多一声这杀千刀,滚针床的鸟道?还得我这老骨头来亲自出马。”
哦,感情不是劝架来的,是来拱火的吗,那称呼老头有失礼仪,姑且叫声老爷子吧。
“你说你这鸟道也是,小晟都说了今日未时售卖新式甜点,限量限时,你个后生竖子竟全刮了去,是要与我这半截入土的老东西争命长,抢食吃吗?”
老爷子越说越气,越气越急,拐都不杵了,步步生风,举着三尺木杖追着广成子要打。
妙手回春,再世华佗啊赵大夫。
这大戏还没唱完,竟有后场可看?
狼狈不堪的广成子和中气十足的老爷子,逗得陈景昇浅浅笑了。
“爷爷爷爷,别生气了,”小不点挺会说话,“这糕点我刚翻了翻,还有剩,你带回家吃去,你要不嫌弃,我都给你捎好了,全当送你的。”这小不点不仅挺会说话,还更会做人啊,“不用给我钱粮啥的,要是你觉得惭愧,等到你家儿媳,我嫂嫂腹中的弟弟妹妹出生来,且唤我去,我给他当个哥哥,我也做一回你的孙儿。”
这小家伙,六岁啊!成人精了!
老爷子眼角含泪,手抚景昇头顶,一口一句“乖孙”,倒是忘了打那猪头鸟道了。
广成子没招,识相地给包好剩下的水晶红豆糕,满脸不情愿地给这位自己娃娃刚认的爷,就是自己的爹,送去这一盒仅剩的美味了。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方才吃粉小伙寻思,怎个自己就没想到这招?要是先一步打这鸟道三棍,这糕点早被我带回家了。
礼归礼,谢归谢,活了几十年的老爷子人情世故这块还是懂的,纵使陈景昇嘴上百句推辞,也还是以棒打广成子为要挟,送去了自己上回赶集时带回的香料。
桶底的凉粉渐舀渐尽,今天可以提前收摊了,陈景昇数了数收成:数十枚铜钱,半袋子米,一罐黄豆,四块豆腐,以及香料包一袋。
“好啦好啦,收摊咯收摊啦!”小家伙拿起脖颈上串绳的鸟哨。
“咻——哔——”
顷刻,远处树林飞来两只鸟,小的那只八哥飞到鸟架子上与同类戏耍,大的猫头鹰似是累了,落在景昇头上,掀开草帽盖,往头发里一坐,咕噜噜眯上眼睡着了。
我们的广成道长,也趁这空收好了家当。
灯火未起,夜还没来,小家伙便挑起挂上桶的扁担棍,与自家师傅一起,一脚一个泥坑,回道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