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一声大喝!
“你们这群军汉,不讲理啊,我本是安西大都护府武威郡王郭昕的侍卫、正六品昭武校尉郭晨,赴京信使!此次赶回京城是有重要的军情向皇帝陛下禀报,你们这样鞭打我这样一个有功之臣,侮辱上官,你们可知罪!”
元稹的话被一声大喝打断。
白居易和元稹抬头朝着队列中被捆缚的人中看过去。
这一声大喝,居然就是元稹刚才说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兵模样的蕃奴、“胡人俘虏”。
远离城门,跑过去看热闹的守门兵卒哈哈大笑:“你个老疯子,谁不知道,从几十年前开始,嘉峪关外皆番土!
你现在居然说你是武威郡王郭昕的侍卫?还是什么狗屁的武散官昭武校尉?我看,你明明就是个老骗子,看我不打死你!”
到了中晚唐时期,这种武散官确实如同这个守门的兵卒说的那样,不值钱了。
他说着,扬起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朝着被绳索捆绑的人群中,那个衣衫褴褛的白发老者,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
白居易和元稹几乎同时一个激灵!这一鞭子抽得太狠了!
那白发老者满脸乱糟糟的胡须也全都白了,乍暖还寒时节,他的单薄军衣已经成了丝丝缕缕的破布条子。可以看得见他瘦骨嶙峋,快要奄奄一息!
但是,虽然老迈,他仍然猛地尽量挺起胸脯,一股傲视天下的气息,瞬间使得那个城门兵卒下意识地放下了手里的鞭子,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好几步。
只有久经战阵,杀人无数的军人身上,才能爆发出这样的气势!
白居易和元稹几乎同时小跑起来,他们要救下来这个老兵!
他们要知道,为什么传说中早就消失在历史中的安西大都护府还有人能够回到中原。
为什么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兵会被当做蕃奴送来京师?
大唐初期和中唐时期,还没有文贵武贱之说,人们对豁出性命保家卫国的军人全都抱有一种敬意。
白居易和元稹也不例外。
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条大黑狗突然高高跃起,猛然扑在那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守城门兵卒双肩上,把他按到在地,张开的大口,锋利的犬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正正对着兵卒的脖子!
似乎下一刻这个倒霉的兵卒就会被这只大黑狗咬断嗓子,一命归西!
这只黑狗很显然是经过训练的斗犬,而且是上过战场的猛犬!很有可能是斥候训练出来捕俘的烈犬!
看它熟练的捕俘动作,这应该是一只功勋犬!
这种震撼的场面,让人看了从心底感到害怕。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还被绳捆索绑动弹不得,居然身上爆发出这样惊人的气势,这让围在城门口看热闹的人们心里有一股子寒意在升腾!
白居易和元稹当然也感觉到了这股气势。
这种气势里,有杀气,有煞气,有怨气,有不平之气,有不屈不挠的死战到底之气,有傲视天下的志气,就是没有奴气!
久经沙场的人,他们的气质和普通人绝对不一样。
元稹是个天真烂漫的人,也是个正直的人,见到不平事,第一个赶过去的,一定是他。
能够和白居易这样的诗人、厚道人结交成为好友,人品也差不到哪里去。
虽然后世那些网络喷子把他喷成了渣男。但是啊,一个才情横溢,能够成为颇有政绩的宰相的人,一个千古留名的杰出诗人,岂是那些连半瓶子醋,不,是半瓶子水都没有的庸人和渣人能够猜度和评判的?
他拉着白居易朝着郭晨快速跑过去。
那些兵卒终于在震惊中缓醒过来了,他们迅速抄起刀枪,围住了自称武威郡王郭昕的侍卫郭晨。
眼看郭晨就要被刀枪加身了,元稹和白居易同时大喝一声:“住手!”
白居易和元稹此时虽然名声不太显,但是,这些守城门的士兵还是认得的。
这俩的官儿比城门官的品阶可大多了。
他们只能放下手里的刀枪,乖乖站在一边。
元稹走到自称郭晨的老兵面前:“你说你是安西大都护府武威郡王的侍卫和昭武校尉,还说,你来京师禀报军情的,你可有证据?”
郭晨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元稹一眼:“你们是何人?你们说的那是自然有的。可我的军报不能随便给不相干的人看。”
元稹一指白居易道:“这位是左拾遗白居易,我是监察御史元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送你去见陛下。”
郭晨认真地看了元稹和白居易两眼:“你们身上有股正气,那好吧,还请两位上官让他们这些蠢汉给老子松绑,我也好拿出证据来。”
虽然在品阶上郭晨比白居易这个从八品上的左拾遗还要大,但是,这里是京师,郭晨仍然称两人为上官。
一个小头目赶紧喊道:“大人,万万不可,这都几十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还有什么武威郡王?还有军情禀报?此人明明就是个骗子!
您赶紧让他把这只狗叫回去,不然,会出人命的!”
白居易皱眉道:“闭嘴,给他松绑!”
小头目扭着脖子道:“白大人,您这是乱命,小的不敢听从。来人,把那只恶犬打死!”
元稹一下子火了:“以下犯上,形同造反谋逆,你的胆子太大了,忘了大唐律条了吗?来人,给我拿下这个以下犯上的狗东西!
如果谁敢不服,老子这个监察御史就上本,让你们一律同样按照以下欺上的罪名,夺去军职,降为贱民!”
一个站在最后面始终没有说话的高壮兵卒,突然走上前来,对小头目道:“对不住了,赖子兄弟,我们也要养家糊口,不能丢掉这个差事。”
他说着,一把抓过去,提溜着小头目的脖领子,甩到了一丈远的地方!
他的这个动作,很像在撒气,发泄怒火。
他走到元稹和白居易的身边,躬身施礼,不卑不亢地道:“上官差遣,我不得不遵命,但是,此人如果拿不出凭据,休怪我按照规矩把他押送奴营!”
他扬起手中大刀,朝着白发老兵郭晨身上捆绑的绳索就是刷刷几刀!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只见郭晨双臂一展,断绳纷纷掉落一地。
这一手堪称绝技!
“郭家刀法?你是何人?”
郭晨没等大汉回答,对着壮汉兵卒一拱手,这才对白居易和元稹道:“安西大都护府武威郡王部下侍卫、昭武校尉郭晨告罪,还请麻烦两位上官和恩人,给我引荐怎么尽快见到皇帝陛下。”
他拨开条条缕缕的单薄军衣,解下宽宽的牛皮腰带,从腰带内侧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加盖大红漆章的信简,又拿出一枚印章,双手捧给两人。
“这是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给当今大唐天子的亲笔信。
这是我的身份印章。
还请两位上官给下官指个明路,怎么才能尽快见到皇帝陛下。”郭晨躬身道。
元稹看着老兵,那虽然白发苍苍,满脸乱糟糟胡须,但是那一脸的刚直和倔强,让他不禁动容。
白居易双手接过郭晨手里的信简,仔细验看了信封上红漆和印章,又验看了郭晨的印章,对元稹道:“全都是真的,此事不容耽搁,我们马上请示上官,求见陛下。”
元稹道:“你啊,书呆子一个,这事我来办,我要直接叩阙,求见天子!”
“多谢,多谢了!我郭晨总算不辱使命,小黑,回来,咱们马上就能返回安西了,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和兄弟们的尸骨在一起!”郭晨叫上黑狗,转身朝着城门内就走!
但是,那种不可忽视的杀气和一种冤屈和悲壮掺杂在一起的情绪,任何人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地感觉到!
大黑狗小黑从那个倒霉蛋身上一跃而起,迅速跑到郭晨身边,摇着尾巴,朝着那些城门守卒扬声吠叫了三声,跟随着郭晨转身就走,一个所谓的“蕃奴”一只黑犬,走得义无反顾,毫不拖泥带水。
“昭武校尉,还请留步!”元稹跑过去拦住郭晨,刚要说话,就见郭晨双眼翻白,身子一仰,朝后倒下!
白居易和那位高壮的兵卒急忙从后面托住郭晨,这才没有让他再次受伤。
那高壮的兵卒,伸手在郭晨的手腕上按压了一会儿:“气息很弱,心脉犹如细丝,时有时无,此人劳累过度,年纪又这么大了,一路颠簸,心怀极大的冤屈和不服,我估计,挺不过几天了。
唉,好人不长寿,祸害们才他娘的能活千年啊!这是什么世道!
报国无门,呜呼哀哉!”
白居易皱眉看看这个高壮的兵卒,他看到的,是一个和郭晨有着同样气势的汉子!
那兵卒对着白居易微微躬身:“在下郭冰,华洲郑县人士,和武威郡王本是一家。
不过,我家是郭家旁支,相隔五代,但,血脉之情仍存,还希望两位大人出手救救郭晨,小人不胜感激,将来但有差遣,我郭冰必定万死不辞!”
元稹道:“万死不辞不必,这一人一犬皆英烈!我元稹救治他义不容辞,把他的军报上达天听,义不容辞!现在,你帮我抱着郭晨,我要先给他延医,救活这位活着的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