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近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的周员外美梦告破的时候,王星平却并未第一时间得知自己身份的变化,任凭那些想要为王家改换门庭的报子和帮闲将王宅门槛砸个稀烂,也不会见到他本人的,他甚至就没去看榜,反正有人会帮他去看,他要知道也容易得多。
此时他正在徐家京邸的后园书房中与几位忘年之交讨论时事,自王星平为徐光启延请名医,又寻了澳洲药物治理,徐相公的旧疾好了许多,辽东兵败的消息传来,皇帝深夜召重臣入宫,其中便有徐光启一个,是以他也索性从天津搬回了京师,以备内中时时垂询。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王星平刚刚出席了孙元化的洗礼,孙元化虽然先前已在徐光启的影响下奉教,但正式受洗却一直未做,今日便是做成此事,王星平虽未入教,却算是徐光启看重的弟子,是以也被邀请观礼。
“天成已看过了初阳的备京与防边二策?”方才落座,徐光启便像是在考试一般。
王星平看看一旁的孙元化,道:“条呈的抄稿星平的确是拜读了,火东先生真知灼见,辽西防务正当稳守才是上策。”
“天成你去过辽东,你的话我信,不过照你说来,倒是要学熊相公的路数了?”
“殊途同归罢了。”
王星平知道徐光启从来没有恶过熊廷弼,对于他的三方布置之策也颇为认同,不过熊蛮子得罪人太多,不是徐光启一个人的建议就能对朝廷用人有所左右的,结果就是如今辽西也成了个不尴不尬的局面。
徐骥也在,便问起王星平他刚知道的一件事情,“前不久辽抚上疏说要收复复州,你以为如何?”
辽东巡抚如今还是薛国用,但薛国用听说已经病入膏肓,所有事权都是王化贞经手了,是以说起辽抚,实际已是指称王氏。
王星平虽走的山东回京,但从辽阳一路南下时也经过了复州,而且如今东江难民中更有不少四卫之人,总是能够知道实情的,他道:“龙与先生,此事哪有那么容易,广宁之兵,若是谨守河防也就罢了,想图进取,就怕已吓破了胆,还是要熊相公说的缓缓图之才是上策。”
徐骥闻言便转头对徐光启道:“大人,儿子私下里就说,熊相公去了,总要好些。”
他曾在咸水沽练兵,对熊廷弼有些天然好感,作为徐家独子,他也喜好自然之道,却比起其父更为木讷些,许多观点说得直白,也无甚顾忌。是以很早徐骥便放弃了科途,之前除了练兵便是帮着徐光启整理书稿,闲暇时或与传教士们探讨各类科学问题。当然,如今探讨的对象又多了两个,一个是孙元化,另一个便是王星平。
孙元化道:“也需时日才是,说起来要是孙相公肯去经略辽东,倒是比熊相公更好些。”
王星平知道孙元化说的是孙承宗,他也觉得这个人选更为合适,孙相公在朝中以知兵闻名,当年他未中进士前就曾在兵备道房守士家中任教,后房氏升了大同巡抚,孙承宗随行。大同是明廷九边重镇,在边镇教书时,这位孙相公便喜与老兵和将校交谈,久之便慢慢对边关军务所知甚多了。而于为人处世上,这一位也比熊廷弼人缘好上不少,至少真有他在辽东,如今经抚不合的局面也会缓和不少。
不过这其中似乎有些问题,“我看朝中举荐孙相公的不少,却都留中了,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光启解释道:“听说不是天子,是太子的意思,太子如今就爱听孙相公的课。”
“哦,那就难怪了,不过如此说太子倒是上进。”
孙承宗刚升了少詹事,詹事府负责东宫事务,他如今又充任朱由校的日讲官,是以太子的册封虽还未下,但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已经以太子相称了。
徐骥却有些不以为然,估计是没有外人,说话也放肆了些,“就不知是太子上进还是孙相公上进。”
他与熊廷弼有过交集,也清楚熊廷弼的能力,对熊廷弼勇于任事更是钦佩。但孙承宗徒有知兵的名声,但出仕以来做的都是清望官,并无军事方面的实际历练,张鹤鸣先前在贵州也有事功,遇到辽事同样推脱,这孙承宗也很难说是不是太有自知之明,毕竟太子讲官的身份前途自有保障,但若是辽事上有个闪失,恐怕前途就会堪忧,自萨尔浒自今,聪明些的大明官人,恐怕都不会主动来寻这晦气。
徐光启闻言却是立刻瞪了徐骥一眼,徐骥自感言语不妥,也赶忙道:“儿子失言了。”
徐相公旋即又叹道:“说来也不光是辽东,西南也有事。”
王星平闻言心中一凛,暗道莫不是永宁或是水西有什么事情,但又觉不对,贵阳还有电台,真有事情没道理他比徐光启知道得还晚。
徐骥也好奇道:“大人,西南出了何事?”
“是云南的事情。”
听到云南,王星平便有些狐疑,之前因为铜矿一事得罪了沐府,不过和沈儆炌也算有了利益瓜葛,里外里算账并不吃亏,因此他即刻关注起来,听徐光启继续说了下去。
徐光启倒也没有卖关子的毛病,道:“安南都统使注:明廷以夷制夷,故黎氏莫氏虽分数君臣,但因为各种原因,均被册封为安南都统使之职黎维祺遣使来报,说有髡贼自南方来,打的是前宋的旗号,如今兵锋已直逼升龙府,黎氏贡臣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昆明,日日跪祈天朝发兵往救。”
“澳洲人?他们究竟所图为何?”孙元化有些讶然,他所知这些人都是能工善技之辈,对圣教似乎也颇多襄助,髡贼一词也是最近听来,传闻他们在南洋用兵频仍,又在棉布贸易上与江南缙绅有所冲突,朝中一些人便带起了这髡贼的称呼,也不知最先是谁起的头。
徐光启同样疑惑,“老夫也想知道啊,这两年除了辽东,最让老夫惊讶的就是这澳洲人了。我已写好书信,初阳你此番回乡便顺带捎去,罗先生注:罗如望正在嘉定,请他寻教友相机送去澳门查询,最近那边来的消息似乎少了。”
王星平思量徐光启话中之意,反应过来,“老师方才说云南有事,莫不是有交夷越境了?”
“的确,都是趁着安南之乱,地方无法节制过来的,高平莫氏也在蠢蠢欲动。”
这个情况倒是头次掌握,王星平想回去就要给元老院发报,他起先也不明白,为何野战已经胜了郑、阮主力,大军却迟迟没有北进。如今保利行的泰昌钱正要在云南推行,西南一旦乱起来又是一桩麻烦。
他赶紧假意关心,“朝中是何态度?是否出兵?相公们已有了票拟么?”
徐光启道:“出兵倒是不会,朝廷对安南向来谨慎,不会轻易加兵的,再说还有辽东肘腋之患。”
“说起来朝廷对南蛮不过平衡二字,当初对莫氏如此,如今对黎氏也是同样。”孙元化见王星平年轻,也给他讲起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