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过保罗递来的杯子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味道进入爱德华的鼻腔——每当他穿过金夜莺庄园的走廊和厨房,风儿永远无法吹散它们,只是带着它们走向了他;莫里斯抬起手擦拭它们,它们也顺着他的衣袖滴落,只是似乎从来不会出现在那双手套上;它们也是梦中蠕动的黑色肉块组成的高瘦人形里流出,染红了一片片污黄的羽毛……
是的,杯子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根本没有什么水。
很好。他怕是喝不成什么水了。
爱德华现在正在面临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保罗是故意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该怎么做?也许保罗只是看他不爽也可是不满于他是莫里斯的学生或者认为他这样的胆小鬼不该长得那么像威廉爵士………
无论这是一场试探报复还是恶作剧,这种时候如果指出来是不是会被瞧不起或者遭到报复,但如果喝下去大概就不会有什么……
要喝下去吗?肯定是不能真的喝到胃里的,不管这是不是真真的血液。可是他不像乔鲁诺*那样用黄金体验变出那样的水母把液体都吸收,况且这个杯子里不一定全是液体……
怎么办?该怎么做?他们还都看着我啊!……应该先微笑,对,微笑……
爱德华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缓缓抬起头——
他看见一只手指伸进了那个杯子里,杯中的液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最后只剩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干净的没有沾染一点红色的锡杯。那只手上白色手套也没有沾上一点红色或是任何污渍,依旧白得发亮。
“几乎可以把这当作一种真正的血液。算得上健康,比较新鲜,如果忽略它很可能不来自有活着的有机生物这一点。不会直接导致普通人死亡,不建议饮用。”莫里斯用因蒂斯语向他们宣布,几秒前还在微笑的脸了表情,“我的能力有限,目前只能知道这些,但如果是我的妹妹,她应该能得到更多信息。”
哦,谢谢。爱德华选择盯着那只莫里斯的神奇手套发呆,完全不知道自己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狰狞笑容。
波特兰神甫的面容依旧慈祥,神情却严肃了不少,柔和深邃的灰眼睛仿佛正在倾听某位犯下了严重罪行正在忏悔的教徒,但他的目光已然在不知何时投向了那个空了的锡杯。
也许是太阳即将落下,教堂里似乎暗了几分,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拉长了不少,延伸到了他们的脚下。
“德拉斯先生,这是我向我的好朋友皮埃尔借来的水,他就住在教堂附近。他说这是井水。”保罗看起来十分平静。
“不是河水,而是井水吗?”莫里斯转过头看着他问道。
保罗回答:“我想皮埃尔没有骗我,他在语言和诡计上的天赋十分有限,一般更依靠他的肌肉。我当时也没看出任何问题,那只是一个盛满了普通的水的普通的水罐里”
“我知道了。谢谢你,保罗。这次辛苦你了。”莫里斯点点头,拍了拍保罗的肩,然后他转头对神甫说,“请原谅我必须和您告别了,因为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我没想到影响会这么快扩散开来。”
慈祥温和的神甫点了点头。
“艾迪。”莫里斯接着转向爱德华,语调温和,“你先休息吧。”
啊?
爱德华还来不及细想,意识就迅速模糊,陷入一片黑暗。
波特兰神甫褪去了脸上的凝重,那张脸上似乎只有平静的慈爱。保罗的身体却怪异地抽搐了几下,随后,恶魔微笑着垂眸看向那具被它抓住的瘫软倒下的身体:
“沉睡,但不完全是沉睡。在赫拉斯*神话中,睡神修普诺斯是死神塔纳托斯的孪生兄弟。在漫长又短暂的古老年代里,有人认为平躺着接近死亡,犹如向死神招手,因而选择靠坐着睡觉。他不算完全睡着了,但也没有死去。保罗,你在这里度过童年,成长,然后走向成熟,你过去的生命都是属于这片被诅咒的土地的,对于死亡和睡眠,你的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属于你自己的答案,就像神甫一样,也像你的父亲一样。确实,在这件事上,没有所谓的正确,只有我们选择的道路。”
“为什么惶恐不安?为什么愤怒不甘?为什么嫉妒不堪?”恶魔高挑瘦削的影子跟着它移动到保罗的脚边,而它——微微弯腰,半垂着头,用无神无光的灰蓝色眼珠转动,打量着他,“保罗。这不是我的能力。影化附着我的双手,剥皮属于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教导我成为堕落之人的牧者,我吃下约翰。它们是我的一部分,但这不是,这是祂的帮助与馈赠。威廉拿走了祂的左手,那么我也应该拿走另一部分,我会带着它和诅咒源头的后代离开。这样,所有的祭品才能够真正安息,这片村庄也将得到真正的安宁,但牺牲依然无法避免。”
被它抓着的那具身体贴到了他的身上,保罗可以清楚地听见到红发的年轻人平稳的呼吸声和缓慢心跳声,柔软无力的同时却可能随时沉重到连同他一起推压,挤出汁水,将碎末散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