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平平无奇的弟子,李九源在宗中的居所与旁人并无二致,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它背靠后山。
众所周知,月华宗的基业所在是月华山庄,月华山庄庄以山名,就坐落在这月华山上。是宗因山得名还是山因宗得名已不可考,也并不重要。月华山整体阳坡缓阴坡陡,因而山庄大体布局在阳坡山腰处。不过山势复杂,山庄的道路也就七弯八绕、上下起伏。从一处到另一处,若老老实实沿着山路走,说不定要走上直线距离的两倍还多。从李九源的住处到月红居便是如此,所以两人平时往来都选择抄近道,直接穿过后山的险要山林——对于轻功不错的他们来说,这样方便不少。
云海峰便坐落于后山。它是月华山的最高峰,直插云海,险峻陡峭、猿猱难度。正因其难登,水月阁才选址于峰顶。百余年前,水月阁是祖师华梧的书房,后来成了宗门藏书阁,重要典籍,练功法门,独门武器、暗器的图样等,统统存放于此。如此重地,就算取址有地形之利,守备也不会太松懈。可惜今日中秋,真正堪用的人手都在外看守山门,在内的不过是还在学艺的普通弟子。近几十年来,月华宗行事相当低调,并未招惹什么外敌,按理说这样的安排已经够用了,可惜家贼难防。
后山偏僻,除水月阁前两个弟子,周围根本无人巡逻。按肖二少原本的计划,只要偷袭这两人让他们无法发出警报,便能从已经买通了不知情的看守的侧门离开。与肖家的人手碰头后,剩下的就不必操心。若非李九源抄近路正好遇上他们动手,这计划绝无失败的道理。
也正因他们耽误了李九源赴约,华月夏当然要找人,走的当然是后山。
秋夜山风,阴冷蚀骨,山上早进了结霜的时节。但身为自幼习武的练家子,华月夏可不会因为这点冷而得一场风寒。冷风拍面,驱散了刚刚的那点醉意,现在的他精神亢奋,感官比平时更加敏锐。
风带来了很多声音,树叶婆娑,飞禽、走兽、虫豸的叫声,和它们行动时发出的声响。随着他愈发靠近云海峰下,这其中的一种就越来越清晰地被灌进他的耳朵里。不是一段声音,而应该说是一阵,节奏急促,音色清脆高亢,近似排钟、击筑,是金石相交的声音。
他的面色更加严峻。
这声音不是刀剑声,还能是什么?
李九源不在那上面,还能在哪里?
华月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是该先上去帮忙,还是立刻通知他人?在这种情况下,两种选择都有道理,也都有风险。华月夏毕竟阅历浅薄,只是个未出象牙塔的少年,所以他驻足在云海峰脚,犹豫了片刻,才勉强做出决定——去帮自己的挚友。
然而若是让老江湖来,选哪个都无所谓,但要是犹豫了哪怕半分,都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犹豫永远是最错误的选择,尤其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
他现在是在狂奔,但也许已拉不近与友人的距离。
月光肃杀如剑,刺透阴云,剑光却皎若明月,摄人心魄;疾风凛冽如刀,斫落秋叶,剑气却迅甚狂风,逼人性命。
李九源与袁凌已过了不下几十招。
李九源的剑术绝不差,在同辈之中可谓数一数二。但肖二少既然只让袁凌去跟他正面交锋,就说明袁凌并不逊色他多少。何况这不是什么一对一的公平决斗。
出于自负,肖二少并未直接出手,但正是他看似毫无章法的几剑插手,封住了李九源转攻为守的一切可能。他毕竟是宗门剑术第一人,这意味着他不仅自身实力碾压李九源,更是对李九源一切的招式路数,尤其是其中的破绽,了然于胸。
刀剑相争,从来没有光靠守就能赢的道理。
“不降,就死!还不明白什么处境吗?”肖二少冷笑。即使无比靠近激荡的剑风,他还是如同在自家后院里闲庭信步般轻松,似乎哪怕一粒灰尘都扬不上他的衣服——不过他此刻穿的是黑衣,沾了灰也看不出来。
而李九源历经苦战,连衣衫都被汗与血浸透。但他的心志依旧坚定。他看准肖豨肸说话间显露的空门,竟不顾袁凌,一剑横刺而出。
这一着险之又险,无论得手与否,他都必然会被袁凌重伤。如若得手,肖袁二人再难脱身,若不成,他自己则再无一战之力,甚至当即毙命。可这是他唯一的反攻机会了,若非一味防守趋于力竭,他也不敢行险。
冰冷的剑锋离肖二少的左眼不过半寸。寻常人面对眼前这样迫近的一把利刃,不说害怕,至少也会被这寒气与锋芒所逼,下意识地闭眼。然而,肖二少还是那么泰然自若,眼神中还隐隐有讥讽之意。
那剑已不能再前进分毫。
袁凌的剑,已深深没入李九源腹中。
肖豨肸人前虽不掩饰自负,但怎可能不智到在这种生死战斗中轻易露出破绽?李九源的上当,让肖二少找回了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他的心情随之舒畅了些。
肖二少笑嘻嘻地,用镶了宝玉、象牙吞口的白犀皮剑鞘将李九源素净的白月剑缓缓别到一边去——在这个过程中,李九源的剑甚至依旧没有半分颤抖。“你果然拼了命也要伤我,还算有点胆魄吧。可惜,你太慢!”既有赞扬,也是嘲弄。
生死相搏,慢就是死。
袁凌冷笑,抬脚一踹,拔出自己的剑。
巨大的痛苦下,李九源终于再也握不住剑。当啷一声,白如素魄的白月剑沾染上冰冷的泥土。李九源滚到一边的树下,咳出好几口血。
袁凌面带狞笑,提剑缓缓走去,从容如刽子手。他一脚踏上李九源胸膛。咔哒,肋骨断裂。
“自不量力,丢了命可怨不得人!”袁凌语气里满是鄙夷,举剑欲刺。清冷的月光映在染血而不红的剑锋上,反射出刺眼的剑芒。
李九源只觉得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了。或者说,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勉强闭眼,等待痛苦的解脱。死,不过也就是这样了。他不是不怕死的人,但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爹娘虽然穷困,但家里也还有他的兄弟能尽孝。要说遗憾,也只是没能在友人的庆功宴上吃上一块月饼,再道个喜了。
袁凌反手握剑,用力刺下。
剑光如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