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凌房内。
这里乱得不像有人住过,所有的家具不是上下颠倒着就是散了架。房间的气味如同三天没淘过的茅厕,因为这里的主人这几天都不敢出门一步,只好就地方便。地上可以见到任何本不属于地上的东西,除了床单被褥,因为它们都严严实实地包在这里的主人身上。
从昏迷中醒来以后,袁凌的神志就表现的很不正常。别人问话他没有反应,不然就是自说自话,但是一旦看到华月夏,或者是什么红色的东西以及飞镖之类的暗器,他会立刻恐惧起来,试图逃离。结合他手上被华月夏用暗器造成的伤口和两人昏迷时相近的位置,可以判断那晚华月夏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阴影,以至于他现在疯疯癫癫的。
不管他是真疯,还是为脱罪而装的,至少他的嘴很严,即使穷尽手段,执法司的人也没能从他胡言乱语的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关了一天,就把他放回自己的住处里派人看护着了。
虽然看护的人已经很尽心尽责,还是拦不住袁凌乱翻乱砸。
这儿的混乱里有执法司一份责任。当他们在四处翻找时意外收获了恶臭的来源,也就没有心情去保护可能存在的证据了。至于翻了以后还原,更是全无可能。
如果他们找出些什么有用的,倒是无可厚非,可惜他们在这里一无所获。袁凌还真没靠着这份混乱,藏起什么东西。而替他们吃下苦果的却是负责看护的人。如果有人试图清理,就得被袁凌大骂大打一顿——这副乱象看来是他安全感的重要来源。破坏它,就好比推他去死。
好在因为调查不见成效,而且袁凌的情况也稳定了许多,宗主已撤去了看护的人手,只让人守着大门。大家总算能从袁凌自己口中的“天地无极八荒六合四象两仪大罗金仙八门金锁风从龙云从虎一气乾坤长蛇石门阵”里脱身了。
没人担心他会逃走什么的,因为哪怕强拖着他出门一步,他也会抓住机会立刻哭号着爬回屋里。何况最近宗门巡逻之力度加大许多,以袁凌的能力是不可能逃过的。
总之,虽然无人看管了,袁凌确实还没有主动出过院子甚至房门半步。吃饭如厕睡觉,都在这终日昏暗地闭着门窗、杂物遍地的狭小空间中,常人很难想象他居然甘愿如此折磨自己。这似乎证明了他现在是个十足的疯子或傻子。而大家假如看到他忽然出来了,除了吃惊然后把他抓起来关回去,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他们怎么能去揣度疯子的目的呢?
是这样的。所以现在他终于打算出来了。
他要干什么,现在还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只要跟下去,自然就能搞清。
黄昏时分,紧闭了两天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此刻正是看门人换班的时候。袁凌竟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除了邋遢些,看上去和常人并没有两样。仿佛,他早已将门口换班的时间和巡逻路线的安排摸的清清楚楚。
只是还没走出院门,一阵风吹起,他又拔腿窜进房里,可谓名副其实的“鼠窜”。
良久,他又探出头来,东张西望。换班的应该马上就到了。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这回他低下头,什么也不看,快步地走向院门。他一定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刚打开院门,天上迁移而过的雁阵发出的鸣声又让他抱头下蹲,颤抖了好一阵。如果走近些,还能听到他口里一直念叨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真是个十足的疯子。谁看到他不会这么想呢?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他还是成功地在人来之前离开了这里。
——即使是暗中观察着他的那人,也觉得他真是疯得地道。然而疯子也能做出不得了的大事。干大事的人,岂非都是有些疯狂的?若因此小觑了人家,那就连疯子都不如了。
袁凌已扶墙蹭出了门。那人不急不缓地跟上,跟的不近,但足以观察到他的一举一动。
……
不久以前,宗主的书房内。
华辰这几日,又多了不知多少白发,反正不比他儿子少。虽然华月夏没有性命之虞和留下什么后遗症,精神却受了极大的打击。自己当年的事终究在儿子身上重演了一遍,只不过自己当年更惨些罢了。
书房中的华辰念及往事,不由得瘫倒在椅背上,仰头瞑目,长叹:“争斗,争斗,还是会自己找上门的。命运叫人这样,就没法子逃避……”说罢,他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他早不是年轻时那个自己了。
他正咳着,门被人推开了。连忙勉强止住咳,看了一眼来者,他放心地低语一句“幸好是你”,然后忍不住继续咳嗽,很久才平息下来。
那人是华辰自己叫来的,名字叫唐尧,算是华辰的心腹。
当年华辰回宗不久,尚是幼童的唐尧就拖着一身不轻的伤,也来到了这里,指名道姓地要见华辰。见如此小的孩童负伤,门人也是于心不忍,先把他接进来治了伤。
一直闭门谢客的华辰听闻此事,竟破天荒地出了面,将养伤中的小唐尧带走,亲自照顾。从此其他门人很少能够看见唐尧——除了在他们触犯宗门戒律之后。
对于大多数门人而言,唐尧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在月华宗,要做了违反规则的“亏心事”,半夜来敲门的多半就是唐尧了。他像一个幽灵,无处不在,无所不知。尽管不属于执法司,但一般他都会将被抓到的人交给执法司。这当然不足以让他臭名昭著。他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你犯的错有些重,而他又正好有空,那么他就会亲力亲为地,再多替执法司干些事。即使是本来只需略受些皮肉之苦的罪名,他也能在不死不残的基础上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
唐尧关门,落座,并不因华辰的咳嗽表达吃惊和担忧。他知道这是华辰的老毛病了,除了他,这毛病全宗上下没人知道。包括华月夏和安星。
静静地等着华辰咳完,唐尧开口道:“人,我没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