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出来的?诶你别说,他不是说什么跟天斗嘛,原来是这么个意思."甘贵安抖了抖瘦膀擦掉脸上的酒渍,忍不住哈哈一笑:"好!梅新萍有今天是他活该!怨不得别人."说罢正欲满上杯酒,却发现里边空空如也,当空大喝了一声:"小二,拿酒来."
"催催催,催你个壳啊,又不是花雕······”小二暗地里碎碎念,待来到两人跟前脸变得飞快,倒酒时说的比唱还要响亮:“好嘞!上等清汤酒来了,客官请慢用.”
所谓清汤酒,就是兑了粥水的米酒,店家通常打包散卖.
瞧着那白清白清水酒,甘贵安脑子里忽然冒出"一清二白"这么个词,他一拍大腿,把酒往栏杆处泼上三回,道:"太爷爷,你老人家显灵了!"也不待和同伴碰碗,仰脖一口闷进身子里.刘姑陆瞧着也高兴,招手让小二添多份小米糕来.
甘贵安的太爷爷,正是受梅新萍所害.那年挨家挨户纳军粮,老人家被搜查的官兵推了一把,跌倒在地摔断条腿,在床上熬个半年就挂掉了.别看甘贵安平日对工钱都不上心,这事记得可牢了.旁人不晓得这事与梅新萍有什么关联,但甘贵安看得很清楚,那天就是梅新萍腆着肚子站街心上指着自家的柴房说"从这家搜起",若不是事情太过于突然,太爷爷没准备,或许就像往常那样按部就班捆好粮草放在门外,也不至于说会被官兵推倒.你说多老实的一个人呐,就这样没了.
他梅新萍何许人也?正是伊峥郡的郡守.在这么个地方,郡守遇刺,和土皇帝驾崩没啥区别,都是要塌天的.
原先旁边空着的位置坐上了两男一女,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某门派的弟子,胡三爷不敢说的话,在他们嘴里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二郎刚从衙门经过呢,里面什么光景?"
"有人说梅新萍好好的没事呢,昨晚刺的是个假人."
"不不不,我想郡守他老人家活不过今晚."说话这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毫不顾及周围的眼光,拿起酒杯自斟自酌.
周围讨论的声音似乎因为他而压低了几分,显然个个都支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什么细节.刘姑陆抬肘碰了碰友人,眉毛松了几下,意思是"瞧!这不又有消息了嘛!"甘贵安忍不住侧脸瞧瞧对方长相,这一看端是吓的不轻.此人打扮得如何撇开不说,单是那黑白分明的阴阳脸就已经够瘆人了,上边不是类似胎记的红色疤痕,更像是被人扇了两个耳光.右半边脸的掌印漆黑如墨,从耳朵根的指纹开始盖住了半边脸,眼眶那几条黑凸凸的指印显得触目惊心,而左半边则像蜕了皮的蛇般白花花一片,原先掌印依稀可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白癜风.
那人见他如此反应,倒是习以为常,他举杯以示歉意,接着说下去:"我看不像被人行刺,倒像是下毒."话毕有人摇头轻嘘,显然这是无稽之谈,昨晚官兵大街小巷喊着抓刺客呢,怎么会中毒?虽说如此,但气氛明显缓和了下来.外人想来他也是胡乱开玩笑,没什么真凭实据,不足为信.
既然有人开了头,大伙倒不妨敞开说亮话.
"我说兄台,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消息从哪得知?"说话的是个扎着头巾的小伙子,脸瘦长瘦长的.
和二郎同坐的那名女子眼疾手快,往那小子手背上敲了一筷子,道:"干什么呢,问过人家没有?白拿!"
"我这不已经说过了嘛,东西可以乱吃呀."小伙嬉皮笑脸地抹抹嘴,竖起大拇指赞道:"诶,这羊杂碎可真香."
女子正瞪起眼珠子要讲教一番,这位阴阳脸也就是她口中所说的"二郎"抬手制止,并把碗碟剩下的羊杂递到小伙桌上,笑道:"难得合这位小哥胃口,我吃着不太惯,就送给你了."
"诶,大可不必,谢了."小伙倒客气了起来,重新把杂碎端回原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吃别人送的,要我会自己拿,就这样,有缘再见!"说罢,也不从楼梯下去,单手撑着栏杆跃下了街面.
"他这人怎么这样!奇奇怪怪的."女子对这厮没啥好感.
"柯师妹,小孩子由他去嘛,都说麦记的糯米鸡不错,尝尝看."二郎对此毫不在意.
这边说着梅新萍的事,却不如较里边的那桌热闹,发言者无甚顾忌,愣是把这私密事件摊开了讨论,声音也没想着压上一压,邻边四五桌的人都搬了凳椅围上去,从中泄露的只言片语大多描绘刺客武功如何如何,不时引出更激烈的讨论.
甘贵安被心里头那条虫子爬的痒痒的,便拉着不太情愿的刘姑陆一同听讲,刘姑陆经过楼梯口时,恰好看到一个头戴黄帽的男子上来,他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叫什么,也就收了心思.
临近来看,这里头热闹的很,说者是位书生,长得眉清脸俊唇红齿白,与女子攀比也不逞多让,说起话来和声细气,甘贵安觉得他有点娘相,缺乏男子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