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才见沈一石这个保守派比自己还激进,略带不满:“奏疏已经发出去了,如果朝廷真准了,一年改三年,你还敢大张旗鼓种桑,真逼反了刁民,胡部堂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郑泌昌更是摇头喝茶。
“我倒是觉得,这次奏疏上了,结果改稻为桑还是一年之期,朝廷会换个人来负责此事。”沈一石似乎对三人的轻视和无视有些反感,语气颇为肯定。
何茂才刚想骂人,郑泌昌却制止他:“沈老板何出此言?”
沈一石将田三六昨晚最后说的那番推测说了,除了何茂才不以为然外,杨金水和郑泌昌则陷入沉思。
俩人都是城府极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二十年的,不是何茂才这二十年的老刑名能比的。
“三方进京...免去胡部堂的巡抚...”
这个猜测太过让人震惊。
杨金水慢慢的挪动茶碗盖,郑泌昌看向他,论对嘉靖和京城局势的了解,谁也不如杨金水这个宫内长大的太监。
“胡说八道!”何茂才见俩人似乎当真,甚至陷入沉思,自己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什么花样,只觉得落了脸面,怒道:“沈老板,我看以后叫你沈阁老算了,这事我等都猜不透,你怎么就说的像是真事般?”
沈一石道:“也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姓田的书办,说是看在送粮的份上,给我的...忠告。”
何茂才哈哈大笑,思索片刻的杨金水则放下茶碗,有些不以为然:“我看沈老板是被这小书办吓破了胆了。一个小小的书办,知道什么。
郑大人说的话,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奏疏已经上了,横竖不过半个月的事,等着就是,真若是逼反了百姓,引来了倭寇,谁都交代不过去。”
郑泌昌见杨金水说话阴阳怪气,知道他是对自己不满,只能硬着头皮道:“杨公公说的有道理,不如这样,先不买田,多存些粮食。赈灾需要粮食,买田也需要粮食。地在那也跑不掉,辛苦沈老板这几日里让人再多囤粮食。”
“如果朝廷继续要咱们一年内完成改稻为桑,我们手里粮食越多,越容易。如果要一年改三年,粮食多了,也能把灾给压下去。”
看向杨金水道:“左右不过是十几天的事,您觉得杨公公。”
杨金水思索一番,点头:“这话在理,要是全浙江的粮都在沈老板手上,朝廷怎么说,咱们都好办事。”
说罢起身:“就这么办吧。”
何茂才见他要走,赶忙上前:“杨公公,咱们要不动手,那地可都被各县的乡绅大户们贱买了!”
“他们敢!?不要脑袋了?”
杨金水声调拔高,说完后气势又弱了。
那群狗大户们还真敢...
“有您这个按察使在,这十天半个月里还管不住这些大户们?”杨金水说完,径直出了门。
何茂才一拍脑袋:“对啊!”
郑泌昌方才起身叹气:“我的何大人,您还有其他的事么?”
看向沈一石:“沈老板也好好歇歇吧,就劳烦您告诉下面人,都收着点,多囤粮食,半个月后有他们发财的时候。”
沈一石恭敬点头:“好,我这就通知下去,让人多囤粮。”
...
安排好码头山丘旁的一切后,田三六乘着小舟往建德县衙方向而去。
他见过洪灾后的场景,前世更曾当过志愿者前往洪灾一线。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建德灾后场景震惊的陷入沉思——不,确切的说,洪水现在还没有退去,只不过和最初相比,没那么凶猛了,水依旧还是在涨。
建德县衙周边的村庄,几乎全部被淹没。
前世的洪灾中,他也见过这种一片汪洋,可再怎么汪洋,依旧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建筑屋顶。
可现在,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连个瓦片都瞧不见,四处可见各种破烂的门板、篱笆,还有尸体。
人的,鸡的,羊的...
小船上的人不断呕吐,除了胡亮和田三六。
可即便是他俩,脸色也是惨白。
“建德府衙的人全都该死,竟无一人组织救人!”田三六咬牙切齿。
胡亮沉默不言,历来便是如此。
官府救灾都是灾后再救,根本没有水还没退去救人的。
至于大户们,遇到这种水灾,巴不得死更多人的。
死的人多了,无主的田地就多了,那时七八石粮食便能买一亩。
没多久,就遇到前方有小船在捞人救人,他们将人捞起来,确定死亡后又扔进水里。
资源有限,他们只能救活人,尸体便任由洪水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