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18-17考场”字样的教室内,素色的桌椅整齐排列,宛如一排排墓碑,教室外侧透明窗户映出灰色天空,两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员做最后的清理工作:“请考生整理好个人物品,离开考场。”
光呆坐片刻,按了按酸痛的后颈,起身收拾东西走人。教室被打扫得堪称完美,一根头发都没留下,只有空气中有细小微尘浮动,仔细看来,宛如一块凝固的时间。
一片手帕被风吹起,从窗前闪过。
“请考生整理好个人物品,离开考场。”工作人员向青宇光走来,催促他离开。
光盯着窗外,一只脚还在教室内,后颈的酸痛愈来愈明显,好像被人打过似的。
光忽又觉得手背刺痛,大梦初醒地发现手背粘着一片血,已经结痂了,自己什么时候弄的?
古怪。
光盯着两个漠然的工作人员,决定去窗边看看。
好像窗外有什么答案。
走进教室窗边,起初好像看到一些斑驳的色块,下一秒,光吓得直接跌跪了下去,只见窗外大楼之下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撒满了各色衣物,而且这些衣物都是一整套,上一旁边凌乱丢着裤子,裙子,其间还散落着内衣,内衫,把白色的空地铺得满满当当,从楼上看去,仿佛一具具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但只有衣服,没有人。
光扶稳了差点被自己带倒的桌椅,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窗外,下意识转头对两位工作人员说:“那个,楼下,有很多很多人的衣服哎。”
对方只是持着封条:“请考生整理好个人物品,离开考场。”
“我说窗外有很多人的衣服,这很不正常,你们不去关注一下吗!?”
对方还是冷冷道:“请考生整理好个人物品,离开考场。”仿佛他们只是执行任务的人型机器,对任务之外的事毫不关心。
“你们......”青宇光摇摇头,决定不再纠缠,飞快跑出考场,冲进电梯,光看着镜子般的电梯内部和被电梯壁映出的无数个自己,一种奇异的逼仄感充满了他周围的空间,让他喘不过气,他随即拿出手机拨打电话,一边去按电梯按钮。
可下一秒,电话铃声从他包里响起,把他吓得跳了起来。原来仓促之间他给雅美打电话,却忘了雅美的手机在自己这,突然响铃把自己吓了一跳!真是的,光挂了电话,随即去找按钮,可摸了半天,居然没找到。
这时候,那两个工作人员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光瞬间满头大汗地摸索,终于在电梯门左侧扶手边发现一小排按钮,连忙按了一楼。
看着电梯缓缓向下,光忐忑地靠在电梯一侧。
为什么我记不得电梯按钮的位置,我不是坐电梯上来的吗?
光默默问着电梯里自己的镜像,电梯里的“青宇光”随着自己的动作轻轻张口,在他身后,还有无数个自己张开嘴,无声地询问同一个问题。
电梯缓缓下降,发出几不可闻的机械震颤,可在这片震颤中,光听见了某种棒状物滚落在台阶上的轻响,发出悠远的“咕噜,咕噜”声。
光心中咯噔一下,这声音勾出一个画面:一个光头的男人,他的假腿摔掉了。
扭曲的记忆控制不住地自脑海涌现,无数冷汗爬满光的后背。
然后呢?
“你就在5楼吧,5楼最安全。”
“啊啊啊啊啊啊——那是什么怪物!”
黑色的羽翼遮蔽天空,巨大的节肢撕裂血肉。
“长官大人!我的朋友还在楼上呢——”
古怪!太古怪了!自己的脑子里什么时候冲满了这些片段!?是做噩梦了吗?
先不想这么多了,得找到雅美,还有桐生,他们呢?
“叮咚。”光从电梯门扑出来趴倒在地上,手机按键被他的汗水染得湿滑,他拨打了很多次,电话那头是嘲讽似地无人接听。
不会吧,不会的。
大楼一层安静地可怕,几组工作人员推着一批批清运车从大楼里前往外面。光身边的电梯门陆续打开,陆陆续续几十个跟他一样穿制服带公文包的男女神色木然,有序从考场离开。
光浑浑噩噩跟在他们中间往外走,嘶哑地喊着:“雅美?桐生?”
“雅美!桐生!”
如果他们还活着,一定会在这里等着我,找我的。
“雅美!桐生!”
光对着空旷的大楼一层叫喊。
众人与他擦肩而过,工作人员们有序地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丢进清运车,没有人回应他。
“雅美。桐生。”
光来到楼前,对着一地的衣服,萎靡地低语。
从考场离开的男女们,踩着满地衣服,熟视无睹地离开了。只有一个人留下来,像个乞丐一件件翻拣衣服的名牌。
田村贵一、坂本高雄、藤原雅子、千叶悠太、石田静香、御子柴彻、樋口三叶、青宇奈绪...
都没有了,这些人都消失了。还有更多的衣服被撕裂,名牌也不见了,制服也都大同小异。雅美今天穿得什么鞋子来着?那双磨边的旧皮鞋吗?还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红色帆布鞋?
该死,自己居然记不清了,明明那双鞋今天早上还踢了自己的屁股。
四野阴沉一片,寂静无声,空气凝滞,光忽然觉得心里空无一物。
眼泪擦着脸颊啪嗒滴落。
雅美的微笑,气鼓鼓的脸,偶然的失意与落寞,得意的模样,原来就如同一串晨光凝成的珍珠,把黯淡的回忆装点得流光闪烁。
在孤儿院的黑暗窒息禁闭室里,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密道内,是他们的脸鼓励着自己继续向外爬,重见天日。
如今都化在这一地残碎的衣服里,什么都不剩了。
光踉跄着拉住一个工作人员的脚,泪流满面:“你们没有看见吗?那个大的,那个...”
那个,那个...
他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黑色”,“蜘蛛”,“怪物”之类词语,好像看不见的手拉住了他的舌头。他只能呜呜咽咽地冲人嚷着,对方满脸不解。
随即几个工作人员包围过来,将他往出口处推搡:“请考生整理好个人物品,离开考场。”
“别拉我!你们没看见吗!你们的同胞死了——你们还在这里像清垃圾一样清他们的衣服!!!你们这群疯子!”
“请考生整理好个人物品,离开考场!”
“别拉我!你们这群疯子!你们是没脑子吗——有人死了——别拉我!”
他指着五楼窗口一个模糊的人影破口大骂,可还是敌不过越来越多的工作人员把他架起来往外大门外推。大门关闭后,这栋大楼如同尘封的秘密,五年后再次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