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鹰明显是感受到了来人的恶意,他们每靠近一步,它就发出更大的人力,意欲挣脱束缚,但都是徒劳无功。
西海上工在这个岛上待了那么长时间,却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连喙、连眼睛都是蓝颜色的鸟。
又见它双脚、双翅,甚至连喙都被藤蔓缠住,已经毫无攻击性,便壮起胆子来,摸了摸蓝鹰的羽毛。
他说:“这样的宝贝,别说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岛上,就是整个大陆上也未必见得到。以后我离开岛时,一定要将它带上,到了外面的世界卖个大价钱。哈哈!老天对我西海上工可一点都不薄!”
蓝鹰挣扎着想要向上飞,但他飞多高,藤蔓就跟着长长。
西海上工被它微微吓到,当即退后,道:“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它的?”
先锋们指手画脚地说不停,西海上工就明白了:
他们当时在浅海里面捕鱼,见到深海处有一个巨大的怪兽被大浪裹挟着卷到岸边。
等大浪过后,一只昏迷不醒的怪鸟就出现在沙滩上。
他们用随身携带的藤蔓绑住这只鸟的双脚。
蓝鹰醒来时,见到自己的双脚被束缚,急欲向上飞走。
可是,纵使它昔日能够将几千斤重的物品抓上天空,当时却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仿佛那两棵藤蔓已重如泰山。
她又挥动翅膀,迸发出羽箭,朝先锋们刺去。
可先锋到底是先锋,在巧妙夺过射来的羽箭的同时,已甩出三棵藤蔓,两根束缚住她的翅膀,一棵束缚住它的喙,将它带回到石室里面关押起来。
“很好,很好!”西海上工说着,见蓝鹰已恢复平静,手就又抚摸起它的羽毛来。
这边呼延春被绑着带到一个空的石室。
短发野人将他交给了一个普通的野人就走开了——他们这支队伍,从来不屑做看守一类的事情。
来看守呼延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经常伴他左右的残耳野人。
残耳见到呼延春双手双脚被绑,已猜到了他的不寻常,对他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
呼延春蠕动着身体来到残耳野人身边,说:“你们的主子根本就是一个混蛋,连同他们一家子都是如此。
“他给你们区区几个小骨币,却恬不知耻地让你们替他找岛上的金石。要知道,这些金石可比你们喜爱的小骨币值钱多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效忠于他呢?”
残耳野人虽然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却猜得到呼延春的大意便是让他放了他。
“你若肯放了我,我马上去和里面那个我的伙伴汇合,让他杀了西海上工。你们想必还不知道,那个狗贼西海上工到处行骗,也不知道敛了多少财。届时他敛到的骨币我们一分不要,都给你,怎么样?”呼延春顿了顿,又说:“我倒是忘了。你要真把我放了,狗贼西海上工一定会杀了你的。你我相识一场,我原不该难为你。”
他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一直持续了两刻多钟,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才打破这可怕的宁静。
西海上工从门口进来,径直朝呼延春走去。
他一脚踩在呼延春脖子上,道:“畜生,你成精了么,怎么处处与我作对?我先前没有怎么见到过你,你想必是后来才加入我们的部落的,如何也进这石头山里面住?”
呼延春一个字也不说,因为他知道眼下除非布言从天而降——不,是从地上钻出来,才有可能扳倒眼前的这个恶鬼。
西海上工伸手在他身上的兽皮中摸了几摸,发现呼延春身上连一个小骨币都没有。
他惊讶地说:“你为什么看不起我的钱?这些钱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赚来的。我既然要分给你们,你们就只有乖乖接着,这样才是对我最大的尊重,懂么?”
呼延春心里想:“你只动动嘴皮子,就从黑水滨周老大那里骗走了一千骨币,害得他差点没钱继续给儿子医治蛇毒,如今竟也好意思说你赚钱不容易?”
西海上工抓住呼延春的手指,发现竟和寻常野人的不一样,问:“你是岛上别的部落来的么,手怎么和他们的不一样?可是这个岛虽大,人却主要集中在东南一带,哪里又听说过有什么别的部落?”
他还想要继续再问,一个野人却匆匆忙忙跑到他跟前,手指不住地朝外面指了指。
西海上工愤怒地甩开呼延春的手,道:“我和你们这群野人待了这么久,你们连我的话都听不懂,只那几个先锋略微懂了点,以后你们出了岛,只怕要被骂死、打死!”
当下跟着这个野人,从那个狭窄的洞口爬出。
一出来就见到一大群野人围着倒在地上的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老父亲。
老家伙躺在地上,口吐涎沫,全身发抖,手抖得最厉害。
“爹,你怎么了?”西海上工将他父亲的头抬起来,使劲摇了摇,想要以此唤醒他的意识。
“你爹到后山转了转,回来就这样了。”西海上工的母亲在一旁说到。
“后山?”西海上工惊愕地扔下他的父亲,“你们是不是去碰那几棵毒果子了?!”
“你爹说那几个短头发的野人一来,你就被他们带了进去,许久不出来。他见不到你,便觉得无聊,说是要去后山转一转。”
“你们去碰那些毒株了,是也不是?!”西海上工怒吼起来,气得直跺脚。
“是又怎么样?”他的老娘说,“你一进去就把我和你爹撩在外面,难道我们冒着被大海淹死的风险跟着你来到这个岛上,就是为了被你干撩着不管不顾么?我们有什么错?只不过是想让你多陪陪我们。但你一进去就不出来,我和你爹难道还不能自个儿去找找乐子吗?”
“不可理喻。”西海上工暗暗在心里叫苦。“我反反复复和你们说,不要靠近那些果树,不要靠近那些果树,你们为什么竟不肯听呢?”
他的母亲同样愤怒起来,道:“你那死鬼老爹不信邪,说只要将那些妖树连根拔掉,它们就会死透了。
“他双手缠上厚厚的衣服,爬到那块地,手才一碰到那些妖树,就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钻到了自己的骨髓里面。
“他从那上面摔了下来,我搀扶着他回到这里,没过多久就这样了。你快想想办法治一治你的老爹吧!不然这里不是他的享福之地,倒成了他的葬身之地了!”
“真他娘啰唆!”西海上工内心如是想,但总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劲。
即便内心里面一百个抱怨,西海上工仍是以布匹缠住双手,抬过他爹的双手,试图将他手上的服绒毛挤出来。他催动体内真气,周围蓝光乍现。
强大的真气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连同头发也吹散开来。
他的手指在老爹的腕部到肘部之间按压,没过一会儿,病人手掌心就冒出一些纤细而长且晶莹剔透的绒毛。
西海上工内心想道:“这些绒毛进了人体,就会拼了命地往肉里面钻,若不是我及时用内力将其逼出,只怕它们已经损及脏腑,我这作死的老爹也就自己害死自己了。”
他如是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的抢救,竟是慢慢地将其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见老头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老婆子就拿水给他喝。
这次是西海上工登上这个岛屿来第二次施展功力,第一次是他同岛上的野人交手时,当时他把野人们打成重伤,最后又用小骨币收买了他们。从那次以后,岛上的野人再也没有敢冒犯这位西海上工的。
现下他再一次使出当时的强大本领,怎能不令这些野人感到惊讶。只见洞里洞外的人都出来了,围在他的身边看其大显身手。西海上工倒也并不觉得不适,甚至还有点洋洋自得。
但有一个野人却丝毫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他便是残耳。
残耳将头探出洞外,见众人都忙于观看西海上工救人,便跑回关押呼延春的那间石室,麻溜儿地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带着呼延春往洞里面去。
“残耳,你救了我,不怕他杀了你么?”呼延春此刻反倒不愿为残耳野人所救。
残耳野人却只是带着他往洞里面去,越走路越偏僻,连呼延春也没有走过这条路。
也不知道走过多少个拐角、打开过多少扇门,他们二人终于来到一个十分偏僻的通道。
通道很小,仅容一人通过,积满了灰尘,显然很少有人来。
残耳爬在前面,呼延春就跟在后面。
这条通道弯弯曲曲,又磕磕绊绊,他二人都好几次碰到了头。尤其是残耳,他爬在前面,受到的伤比呼延春多。
通道越往后越偏向地下。
两三刻钟过去了,二人早已深入石头山地底。
处在如此压抑的空间里那么久,呼延春已累得爬不动,残耳却像根本不会疲倦一样,微一蜷缩身子,手向后缩来,拉住了呼延春的手。
呼延春这时才感到通道前方似乎有潺潺的流水声。
“前方连着溪流么?”他正疑惑时,残耳的手已松开,继续向前爬。
呼延春只道胜利在望,也一鼓作气地跟着。
又过一刻钟,通道已慢慢地潮湿,再过一会儿,已有积水,而通道也变得开阔。呼延春终于可以迈手迈脚爬行,速度很快变快。
突然,通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摊水。
残耳对呼延春做了一个捏鼻子的动作,呼延春登时明白接下来要泅入水中了。
残耳一手搂着呼延春,一手划水,身体却仍向下面泅去。
呼延春却一点儿也不奇怪,他自看到水淹没了通道时,便猜到了这条通道是和山外的一条河流相连。刚才水淹通道处并非通道尽头,只不过是因为通道与河流相连,外面的河水涌入通道,等及外面的水位高时便不再注入。是以此刻他二人仍是向下方泅去。
呼延春只觉这条河流实在深得可怕,因为按照水淹通道的高度便是外面河水的水面高度来算,他们此刻已向斜下方游了六十余米,又因为他们的游向大致于河面呈三十度角,所以推断出河流深度不会少于三十米。
突然,在来到某处时,残耳突然带着呼延春向上游去。呼延春感到如释重负,因为一旦开始向上游,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从通道口出来了。
没多久,他二人就从水面探出头来,看着外面的绿柳红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仿佛少吸点空气都会憋死一样。
他们慢慢游到了岸边,在那里躺下。
“残耳,你既然救了你,想必已不打算回西海上工那里去了,是么?”
残耳虽然没有回答他,但他上岸后并没有和呼延春分开,便已说明他已经背叛西海上工了。
休息片刻后,太阳已将他们身上的兽皮晒干,呼延春便继续上路,残耳跟着同行。
呼延春获救后不是想着离开这个岛屿,或者是找一个远离西海上工的地方住上一阵子,竟然是又返回到石头山。
残耳也看出来他正是朝着石头山去,站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拦住了他。
呼延春笑道:“残耳啊残耳,你道我那么傻么?你千辛万苦才将我带出来,自己还背叛了部落,我自然是要悄悄地靠近他西海上工,暗中潜入石室,将我的好友布言救出来。你不要怪我浪费了你的一番好意,因为我一直都挂念着那个古怪的老头。
“当时你一放我走,狗贼西海上工的耳目不用多时就能发现,尔后一定要封死出口,届时他们来个瓮中捉鳖,仔细排查每一间石室,我们就都逃脱不了。所以我只得先出来再进去——虽然我也不知道现下要怎样进去和布言汇合。”
残耳根本听不懂他的这些话,只道呼延春根本不理解他的一番好意,又气又急。
呼延春也并非蠢笨之人,自然是知道残耳误解了他的意思,但苦于语言不通,他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良苦用心,只得一个劲儿安慰他,又从当归戒里面取出来十个小骨币,递与他,道:“我给你小骨币,好不好?”
残耳手一挥,将他手上的小骨币全都击落在地。
呼延春也并不怪他,只自个儿弯下腰去捡。
心想:“上天对待万物也是并不平等的。同样为人,这个岛上的人却要被困在这里,没有表达情感的媒介,还要被狗贼西海上工奴役,而他们却并不知情。”
捡起来钱,他又继续朝着石头山去。残耳也跟着去,但不再跑到前面阻拦他。
很快,他们已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碎石子地。呼延春并不着急潜入洞里,他要等到晚上再行动。
现下,他和残耳都躲在一棵树上观看着西海上工给他的老爹治病。
野人们开始四下巡逻,出口果有一众人看守。呼延春便已知自己逃跑一事已被西海上工知道了。
他二人藏身的树枝繁叶茂,把他们藏得严严实实的。
这边西海上工已经侥幸救回了老头的性命。
老头被老婆子搀扶着起身,气喘吁吁地说:“我儿啊,那几棵毒株的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消我再年轻上几岁,一定可以替你铲除了它们……咳咳……”
若不是这个顽固的老头子是他爹,西海上工内心里成百上千个骂娘的话就要说出来了。
他咬了咬牙,说:“爹,娘!你们要的木屋今天就可以盖了,你们不要乱给这里添麻烦了。”
老爹虽然虚弱无比,却仍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西海上工的脸,似怒似训地说:“我们比你多活了二十几年,还用你教我们做事么……咳咳……”
西海上工愤怒起身,几掌下去,将前面挡着他的几个野人推开,又跃出百余米,来到一棵树前。
这棵树上,正躲着呼延春和残耳。
“可恶!”西海上工一拳打在那棵大树上,将树震得摇晃起来,“我明明告诉过他们了,为什么竟不听呢?!”
树上的呼延春和残耳被晃得厉害,险些要掉下来。
西海上工又打了几拳在树上,像是要把树活生生打断才罢休。
呼延春见情况紧急,心下自责不该爬到树上来,急切地在想脱身的办法。
他手摸进兽皮袋里,摸到那枚戒指,有了主意:“我就带残耳到戒指里躲上一会儿吧!”
当下拉住残耳的手,开启异时空,两个人就来到那一座座浮岛上。
残耳似乎对这里的一切很感兴趣,一会儿走在呼延春的面前,一会儿又因为盯着某样东西看了太久而落在他的后面。
呼延春也并不理会。他现下很是得意,又有几分遗憾,遗憾自己为什么不能在被西海上工关押的时候想到躲进戒指里面。
这时,残耳拿起一本布言借给呼延春的书,来到呼延春的面前,便是询问他书是什么、干嘛用的。
呼延春原是将书藏了起来,用树叶盖住。现下见残耳轻而易举就将其找着,内心想道:“难怪那日他能从我的兽皮袋里偷走我的钱!”
当下也不打算对他解释什么,只从他手中拿回书,就要放回原处。
他拿起书时,一页蜡黄的纸张掉了出来。呼延春并不奇怪——布言的书又老又旧,像这样的烂页已经很多了。
他捡起黄纸,只一瞧,便发觉这页纸着实奇怪得紧:
这是一份抄录的。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反复出现两个字:“云空”。
呼延春挑出一句话来读:“云空伯曰:‘《云空经》载,汪洋大海,其有一岛,唤无根岛。岛为四涡旋牵引。四涡旋者,日月绕岛环流。若有涡旋极盛者,岛即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