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宗门没有宗主这种事,对于大权在握的开山祖师而言太过匪夷所思。
但对于从入门起就习惯于十二阁轮流执掌宗门的秦符生而言十分正常。
只不过习以为常并不等于对这种特殊情况完全了解。
祖师问:“镇岳宗因何缘由采取这般特殊的制度?”
这个问题就不该问完全不学历史的驴。
秦符生叫了两声不知,难得起了点不安之心,道:“叫祖师失望了。”
“谈不上失望,相反,我安心了。若是一宗宗主只是个金丹期,那才叫人紧张。我单独将你留下来,也是想问后世的镇岳宗是否到了穷途末路之时。”祖师摇头道,“你拿了我的剑,还能以弟子的身份慢慢成长,也算一件幸事。”
无关宗门,只为秦符生本人的境遇而高兴。
秦符生见过类似的高兴,那是她筑基的那一天夜里,师父带着她去了停云阁深处,给她指了定浮生:“镇岳宗从未出过入门五年就能筑基的弟子,更遑论是在这灵脉枯竭的时代。试试。能拿动,你是我平涛阁下任阁主。拿不动,不要张声,便是你师姐也不能说,明白?”
那剑裹着一条青锈密布的剑鞘,剑柄遍布暗色腐朽痕迹,像是早已被钉在坟墓中化为骨灰的死者,看不出半点能苏生的模样。
比起师父小心翼翼的叮嘱,更叫人好奇的是,这柄看起来早就报废的剑为何出现在停云阁。
停云阁向来只保管主人离开后还能再度认主的法器。
秦符生上前,握住剑柄,将其从锈迹斑斑的剑鞘出拔出。
刹那间,像是有一线天光于午夜时分照彻深不见底的停云阁之底,有不属于此世的称颂声遥遥传来,引得镇岳宗主峰的大殿都为之一动。
再看时,哪里是明媚天光,分明是朗朗剑芒。那称颂声不过是剑铗弹响,而剑上锈迹尽去。
剑活了过来,在她手上焕发新生。
师父站在她身后,眉毛和鬓发都因着狂喜不住抖动着。
那时,他才道:“这是我镇岳宗开山祖师的剑,剑名定浮生。得了剑,你便算是直接继承祖师道统,从今往后,镇岳宗上下再无人有资格说你的不是。”
他带着筑基期的秦符生离开停云阁,回平涛阁的路走到一半,又绕路到主峰后山的大殿里对着满殿牌位拜了下去:“弟子门下顽徒幸得祖师青眼,承祖师教导。我徒生性倔强,若是她今后不愿遵循古道,还望祖师网开一面,切莫强求。她特立独行,是弟子教导不力,莫怪我徒。”
那一夜剑引发的异象、师父非同寻常的温和,都像是一场幻梦,回想起来叫人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秦符生的确得了祖师的剑,可那剑在她手上没什么特别的。就连不沾血这一特点,放眼修真界,不过是千千万万的法宝共有的特点之一。光是秦符生所知,就有上百种炼器手法可以做到。
而后秦符生读了身为下任阁主该读的镇压妖魔的宗卷,萌发了去海上开分坛的想法,师父本人成了说她不是说得最大声的人,还长年累月满宗门追着她揍,全然没有当日对着牌位恳求祖师切莫强求的模样。
所有的珍重与爱护,只会发生在事情的真相还未浮现之前。
当一切事情落回正轨,而奇迹并未连续发生,以往的保护和看重就会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被欺瞒的愤怒和责难。
面对祖师的秦符生恍惚了一瞬,很有自知之明道:“弟子不才,祖师的剑并未在弟子手上展现旧时风采。祖师切莫对弟子报以厚望。”
不然三万年后她被师父追着揍,三万年前她被祖师追着揍,那也太伤道心了。
“倘若你是宗主,把剑用成这样的确是个问题。可你只是个弟子。所以,我说,这是一件幸事。”祖师敲了敲秦符生的剑鞘,“拔出来看看。”
秦符生依言抽剑。
剑身被血痕覆盖,早没了明朗天光的模样。
秦符生莫名惭愧:“弟子没好好对待祖师的剑……”
“沾血而无剑纹。阿驴,你的道心不够清晰。”
秦符生睁大了眼睛:“定浮生该被鲜血覆盖吗?”
“后世管我的剑叫做定浮生,掩盖了它的本质。于我而言,我的剑名为‘铭誓’。它本就是一柄要蘸着修士的血、听着修士以道心发誓的凶剑。所谓定浮生,该是誓言完成后才赋予剑的美名。不肯以道心发誓之人自然与此无缘。我也不知后世传成了什么样子,竟让铭誓沉眠万载。”
祖师笑眯眯看着秦符生:“怎么样?可曾后悔了?这根本不是一柄认主之后只带来好处的神兵利器,它是监视修士以一生践行自己的道的狱卒,也是要求修士为之奉献一生的无底深渊。这柄剑其实不该由你这般的弟子去碰,它该放在宗主的继任仪式上,督促宗主以一生去守护镇岳宗。”
“符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