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快要在美好的虚境中睡去之时,铁锁转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陆万钟眼疾手快地藏起辟邪符。一个他不认识的捕快走进来,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这锁对你很特别吗?”
陆万钟警惕地弓起上半身,仰视他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粗鲁惯了,大步一迈,弯下腰顺手一抄就把鸳锁抢走。陆万钟被他拽得向前一扑,趴在地上,扇起的灰尘进入口鼻,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要把肺都吐出来。
“你凭什么抢我锁!你们定我的罪了吗!有罪就拉我出去斩首啊!咳咳咳……”他明知这时和三尺衙的人对着干没有好下场,但意气依然压过了理智,唯有吼出来才能让心里好受点。
拿锁的人倒是大度,听见了并没有回嘴,只是沉默地将铁门重新锁上了。
他出门左拐走十五步,在关押陆钦的房间外将锁交给靠在墙上打盹的褚玉。
“沾点儿鸡血。”褚玉疲惫地抬起眼皮,轻声吩咐道。
捕快迅速完成任务,再次将锁交给他。这回褚玉一言不发,走进了陆钦的牢房。
“自己看着办。”他把锁往形容憔悴的男人身上一扔,就转身出门了。
陆钦本来昏昏欲睡,骤然被东西砸醒,情绪本就波动不定,一睁眼又瞥见了熟悉的物件,还带着血——那是他儿子出生时,自己请道士和工匠专门为母子俩做的,能保一生平安喜乐,可谓当世无双——他登时吓得魂都飞了,连忙将鸳锁从地上捧起,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仿佛在睹锁思人。
为了个女人……你连儿子都不要了吗!陆钦忽然悲从中来,猛闪了自己一巴掌。
他跪在稻草上,额头抵地,双手抓住枯草般的头发疯狂撕扯,经过好一番挣扎后,终于鼓起勇气向外面喊道:“我招!我都招!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不要再为难我儿子了!”
褚玉早已预知他会被刺激到,因此方才出去后就没走,就等他这句话:“叫郁爷,去提审室。把陆万钟也带上。”
“是!”
当夜,聒噪的秋蝉渐渐睡去,南下的鸟雀找到了栖息的树枝,连月亮都困倦地缩在了云后,而位高权重富甲四方的大人物们,却无人安眠。
褚玉在一块三尺衙称之为“屏风”的木板前落座,对面由众捕快带来了自首的陆钦;木板后是郁晚枫和陆万钟,二人相对无言,一是因为郁晚枫不善讲真心话,二是因为陆万钟对许久不露面的郁爷有所忌惮。
陆钦以为提审室里只有他、褚玉和两列板着黑脸的卫兵,于是一次性抖出了藏在心里三年多的话:“我确实贿赂了刘大人,少交了不少税款,我还拖欠下人的薪资,我造假账,我……我罪大恶极,我难逃法网,我……”
“贪下的钱去哪了?”褚玉坐如青松,一手按纸,一手提笔,“刷刷”地记着。
陆钦这回沉默了。
“嗯?”无形的威压顺着褚玉袍角欺压下来,逼得陆钦在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面前丢盔弃甲:“拿去、去、买房子了……”
“在哪买?给谁买?多少钱?”褚玉紧接着问道,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陆钦与陆万钟同时深吸一口气,然后他在理智崩溃的边缘,沉痛地坦白道:“在京城,两百七十五贯银子,给江南庞府的庞夫人!”
褚玉不知道庞夫人是谁,可陆万钟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王八蛋!”他一跃而起,往木板前冲去。一个捕快想要拦住他,被郁晚枫一个眼神制止。
褚玉带他来的目的就是让二人对峙,看能不能诈出些新东西,因此也没阻拦。
陆万钟顺利地奔到跪地的陆钦身前,一手指着他,一手垂在身侧发抖:“我、我以为你不会贪财,即使贪了,也是为家里,为了给娘请更好的大夫买更好的药草,但是、但是你不仅贪了还是为别的女人贪的!我跑到庞府,把房子押给庞老爷,就为了给你写保证书,结果、结果不仅你没出来,我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我他娘都是为了谁啊!你怎么……你怎么能……”
感受到莫大的失望和委屈,他的情绪渐渐不受控制,眼角泛出点点泪花。
陆钦被他在众人面前说得很没面子,想要发作,可是看在自己那从学会说话后就几乎再也没哭过的儿子的眼泪的份上,心里一紧,要强的话语灰飞烟灭。
“万钟啊,你、你先不哭……”
“我不想听你说话!”陆万钟压抑许久的不安、焦躁、悲愤顷刻间全部发作,排山倒海地吞噬了少年单薄的身躯:“我再也不会信你了!你跟那个贱女人过去吧!永远别回陆府!永远离开我娘!”
郁晚枫用抵在腮边的手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