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到哪里是哪里，没有什么计划，没有什么技巧。

他只想要逃！

戚昀揉揉太阳穴，先一步反应过来：“追！”

郁晚枫给他配的队伍里都是身手矫健、善于飞檐走壁的奇异人士，他带起来异常得心应手。一声令下，总共八人的队伍兵分两路，有的上墙，有的上道，开启了熟练到可怕的追捕工作。

陆万钟身形单薄，什么犄角旮旯都能往里钻，给他们的搜寻带来不少麻烦。戚昀完全是靠着人群骚乱的方向追去的。

在一条偏僻小巷里，戚昀于拐角处瞥见了一抹芽绿色的身影，正待出刀拦下，一道来自苗凤的传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让他走！”

戚昀本能地停下。

他对陆家的事远没有苗凤了解，但无论事实如何，他都选择相信姐姐。

身后三人因他突然停下来不及反应而撞在一起。戚昀见他们直眉愣眼的傻样，想也不想直接抽出自己的铃铛一摇——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亲队友给放倒了。

之后，为了让“逃犯使邪术攻击三尺衙捕快”的消息听起来更真实，他也配合着躺在了地上。

等他再次睁眼，已是当日黄昏了。

郁晚枫靠在摆满行军床的小间窗外，似乎是在等其他人搜寻的消息。戚昀侧躺在床上，只能望见他被夕阳镶了金边的背影。

大雁在空中凄绝地叫，三尺衙内阒无人声。

蓦然，郁晚枫回头往里看了一眼，刚好对上戚昀那双黑白分明的雪亮眸子。

这回，戚昀难得笃定自己读懂了他的眼神……它是在说：多谢。

郁晚枫就这样盯了他许久。

直到戚昀嘴角勾笑挑起一边眉，以诙谐打破沉寂。

天色渐晚，自京都启程的鸿雁飞到了江北一线，徘徊在树林中，寻找过夜的庇护。

而先前偷爬上粮车的陆万钟，已跟随南下的商队抵达渡口。

商人们马上就要卸货了，于是他不再耽搁，找准时机从车上翻了下去，逃入林中。

少爷果然是少爷，经过半天的躲藏与周旋，他觉得双腿已不属于自己了。

陆万钟少年时和老爹出门跑过不少货，其中不乏在山间过夜的经历，所以对他来说，暂时在这个小山头挨过一晚不成什么问题。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躲得过毒果、野兽，却躲不过命中注定的路窄冤家。

庞夫人比他还狼狈：发髻散乱，衣衫褴褛，浑身泥泞，胸前用布料裹着什么东西。要不是她那双死人般空洞的眼睛过于独特，陆万钟真认不出来这就是锦衣玉食的江南首富之妻——陆钦的嫂子，陆钦的……情人。

“陆公子，陆公子！”庞夫人在黑暗中仓皇抓住他的衣角，让他有种要被孤魂野鬼上身的悚然感，“我被庞老爷赶出来了，好不容易过了江，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求你、求你留下他！他是……他是你的庶弟……”

陆万钟反应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就在他终于明白庞夫人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孬种后，他忽然爆发了：“滚！”

“你和我爹鬼混，害得我被构陷，我娘病情加重，我家房子落到你头上，我他妈家破人亡，你倒好！不赶紧躲得远远的仔细我寻仇，反倒来投奔了！现在我就宰了你这贱人，等去到庞府，再宰了那老不死的黑心贼！”

陆万钟抄起地上的粗树枝就要动手，结果庞夫人怀里的婴儿受到惊吓，“哇”的一声哭出来，响彻云霄。

“闭嘴，闭嘴！”陆万钟徒劳地喊着，双手握着树枝对二人一通乱指：“要是把官府的人招来了，你、你！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庞夫人生性软弱，又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得厉害，此时连哭都哭不出声，只是一个劲地抽噎。

而陆万钟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点，他听树叶摩挲是脚步声，听鸟雀扇翅也是脚步声，感觉有翻涌不尽的人潮正在向自己卷来。

不能坐以待毙！

他当机立断，抛下庞夫人和她生的孬种，往树林深处奔去。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陆万钟心跳如鼓擂，登上了这座不知名小山的顶峰。

他躺在崖边巨石上，寻求安慰似的掏出那张一直藏在胸前、已经皱皱巴巴的驱邪符，将它放在月光下细细端详。

银钩铁画，熠熠生辉。

他忽而忆起国师在越嵋山脚下带他寻找山神符的经历，那时候可真快活，往天上一飞，再高的山、再长的水，都能尽收眼底。它会让人有种超凡脱俗的错觉——再大的凡尘恩怨，不过是我掌中一粒沙。

反观现在，他从京城一路奔波至此，之后就要告别金枝玉叶的少爷生活，去躲三尺衙的追捕、去找庞大福报仇、去想办法保下陆家的房子、去请大夫再给母亲诊病……再说，陆钦还要交巨额罚款，自己会被革去官职，铺子的收成肯定也不比以前了，到时候家里生计该怎么维持，又是一个难题……

国师……凡尘好没意思……

陆万钟一边怅然若失地望着天上明月，一边用手捂住驱邪符。

就像把月亮捧在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