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的路,此刻劳累之下,脸上颇有几分苍白,眉目间却是一片说一不二的凛然。蔺晨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左右望了望,提缰就往右手边一座小山上冲去。
那山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土包而已,然而已经足以俯瞰下方原野。两人在山顶并马而立,蔺晨望着远处平原上黑压压的人群,慢慢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上万不止吧……”
“不止。”苏哲凝神遥望,默默屈指计算了一下,非常肯定地道:“至少三万。会不会到五万我说不好他们是流民,有妇孺,零零散散不成队形。如果是军队,占这么大片地方,大概得有五万人。”
他侧头瞥了蔺晨一眼,夕阳下,苏家少帅提鞭指点山形,双目熠熠生辉:
“这个村子地形好。两座山,当中一条小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种地形,给我一千人,我可以把五万大军挡住三天三夜!”
“我说长苏,苏少帅,梅小道士我们是来安抚流民的不是来打仗的!”
不管怎样,苏哲的情报还是派上了大用场。蔺晨一边紧急传信回琅琊山,告知流民的准确数目,一边用少天师的身份下令周围各村镇紧急调运粮食民以食为天,这帮流民要是没饭吃冲击起村子来,那还了得?他又要估算数目,又要跟村里长老协调为流民舍粥、舍衣物、舍棉被,安排人手物资,还要留神不能让流民冲击村庄,一会儿就忙了个无暇分身。
另一头,苏哲施施然踱到了进村的小道上。
小道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除了紧急竖起的栅栏之外,村民们自发用柴火堆、石块、破桌烂椅、存下来准备打家具或者做房梁的木料,乃至各种各样想得到想不到的奇怪物事堵在后面,垒成了一堵歪歪扭扭,半人多高的矮墙。只看一眼,苏哲就忍不住揉了揉揉眉心。
“栅栏不是这么竖的。”他终于出口指点:“来,把这根长木头横在中间,那边两根靠在上面交叉,拿麻绳捆好。这边一模一样再来两根,对,把长木头扶稳了,一定要端平,不要歪歪斜斜的……”
他虽是陌生面孔,旁人看他与少天师同来,穿的也是一身道袍,指点比划间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气度,自然而然把他当成道宫里的贵人,纷纷照办。等到蔺晨忙完过来,整条小道已经变了另外一番模样。拒马在前,掩蔽在后,每隔几步燃起一堆篝火,夹着小道立了两排匆匆搭起来的高台,村里的猎户提着弓箭高踞其上,严加戒备。青壮往来巡逻,妇孺运送食水,穿梭进退各有法度,短短时间里,这条村民们临时堆起来的障碍,已经变成了粗具森严气象的小小防线。
“我现在相信你是真能在这里挡住他们三天三夜了……”蔺晨喃喃。让他意外的是,苏哲并没有直裁了当地丢他一个白眼,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高处,凝目夜色中或大或小的一堆堆篝火,双唇紧抿。
“怎么了?”蔺晨皱皱眉,伸手去抓他手腕。苏哲恍若无觉地任凭他抓着腕子切脉,放开这只又换那只,目光一直盯着原野间一簇一簇人影幢幢的流民,不曾稍动。蔺晨问了两遍不见回音,不得不动手摇了摇他:
“他们有什么不妥吗?里面有流寇?会冲进村子?还是会烧杀抢掠?”
“里面没有流寇。从他们聚集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一村一乡聚成一团,相互之间距离不一,说明他们没有共同的首领,也没有人能对他们令行禁止。村子里在舍粥,有多余的衣服棉被送出去,看得到活路他们就不会闹……我只是,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多的流民,那样的……那样的……”
那样褴褛。那样饥寒交迫。那样……绝望。
寒冬腊月,他裹着皮裘犹嫌不暖,而那些流民有许多只穿着单衣。即使仗着身强力壮挤在最前方抢粥的青壮年,也有小半光着一双赤脚。
更远处的老弱妇孺……他不敢想。
哭喊声随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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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手一把抓住蔺晨:“他们会怎么样?你们……对这些流民,一直以来都是怎么处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