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惯例,师有事,弟子服其劳。霓凰和穆青在广陵刚刚休整了一天,就毫不意外地被派了出去,到近边州县旁观地方官审案或曰坐镇。这一次苏哲尤其严厉,甚至不许霓凰和弟弟同行,而是把他俩分别差了出去,霓凰打发去了江都县,穆青好一点,苏哲怜他年幼不让他跑远路,直接扔去了广陵郡郡治下辖的广陵县。
虽说江都至广陵只有一天路程,然而江都县令格外勤力,自早到晚,审案不歇。霓凰便也不好天天从广陵来回跑,耐着性子住在江都城里,在县衙大堂上足足坐了五天,看他把县衙大牢里关的犯人全都审过一遍,关的关打的打放的放,该昭雪的予以昭雪,再等到县里百姓再也没有前来击鼓鸣冤的,方才转回广陵暂歇。
回到他们驻跸广陵期间暂住的琼苑,霓凰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下在官道上跑来跑去扑得满是尘土的旧衣裙,靠在窗下长榻上,由着侍女拿软巾一点一点吸干长发上的水渍。杯中茶水清冽甘芳,手边新鲜出炉的点心甜香扑鼻,霓凰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累了几天的人终于活了过来。
连续五天就杵在那灰扑扑的小破衙门里,听着打板子声、喝斥声、犯人的惨叫声,或者冲那些来讲情或者以势压人的家伙板脸瞪眼睛,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她着实有些累到了,也不觉饿,就着侍女的手喝了两口茶,就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忽然庭中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一会儿,侍女承影掀帘而入,压低声音焦急道:“公主,您快去看看吧!殿下他少傅发了好大的火!”
霓凰一惊起身,也不顾头发还半湿着,让两个侍女帮她挽发梳妆,换了一身出外的衣裙,急急去了苏哲住处。琼苑自东向西分为三部,中部大气恢弘,是整个园圃的精华所在,西部精美秀丽,而东边却是简朴素雅,一座茅屋,几亩稻田,做足了归园田居的风格。依着身份高下,苏哲把中部的远香堂让给穆青,由着霓凰挑了西面的浮翠阁,他自己的住处倒安设在东边的稻香馆。平时看来倒很合适,这时候霓凰一路赶过去,未免就要暗恨两边相距实在太远了些。
稻香馆外站了一地的人。霓凰飞快一瞥,认得里面苏哲的属官倒是不多,且多半抱着卷轴文册垂首站着,想来前是来禀事,又又不方便在这会儿进去的穆青的侍卫、属官、随从却足足有三十来号,照着身份、来历、地位高下分成几堆站开,铺满了足足半个院子,相互之间还在不停的交头接耳。
真是丢脸。
霓凰怒气上冲,提高声音喝道:“站在这里干什么?看热闹?”
一声喝问,庭中穆青的属下顿时作鸟兽散。霓凰大步踏上台阶,立刻就有人高声传报:“公主到”门帘从两侧高高打起,一瞬间,带着柑橘佛手香味的暖气扑面而来。
一进正堂,就看见穆青没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见她进来,可怜兮兮地叫了声:“阿姊”几乎要扑过来挂在她身上。霓凰瞪了他一眼,忍住了没有抬手拍他脑袋,熟门熟路地往东次间去。苏哲正在案前埋头翻阅一堆文书,时不时写写画画,见她进屋,放下笔微微欠了欠身:“公主。”
“少傅。”霓凰点头回礼。身后穆青赶快跟着蹭上去:“少傅少傅我知道错了”
“你站住!”霓凰拎住他往身后一放。穆青哇哇大叫,像溺水的人一样用力挥舞手臂,好容易才从姐姐的突然袭击里站稳身子。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倒是看得苏哲微微展颜,穆青见他脸色松动,立刻从霓凰身后探出头来:“少傅我再也不敢了”
苏哲终于叹气。“殿下坐吧。”他抬手示意,等霓凰和穆青在对面依序坐好,正色道:“殿下可知道错在哪里了?”
“我……”穆青嗫嚅了一下,“今天在公堂上我不应该袖手旁观的……少傅把我派过去,就是为了让我顶住像王叔这样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开口呢?”苏哲摇头。“你是陛下现今唯一的皇子,再怎样的宗室亲贵,辈分比你长,论起权势可不如你。别说强占民田、强夺有夫之妇是他理亏,就算是他占理,多少都会让你几分的啊。”
“我……”穆青脸涨得通红。苏哲也不催他,见他噤口不答,便自顾自低下头去批阅文书。穆青纠结了老大一阵,知道不说实话断断不能过关,明知要被骂,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就是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
苏哲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穆青赶快解释:“就是,天天坐在那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无聊的案子……东家抢西家十亩田,张家欠李家两匹布,或者抢水打架什么的……连个有趣一点的都没有……这几天衙门口看的人都没了……为这点事儿得罪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