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天亮了,崭新的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日子在南方如织的蝉声中缓慢淌过。
早晨七点半上班,每晚都要加班到十点多,有时会因生产需要加班更晚。工作强度虽不高,倒是几天下来,他们每个人的手指都被纸板磨的发亮,严重的甚至还会流血。
严维安的中指和食指都破了。这要放在之前,如果别人说纸板能把手指磨破,他们哪里会相信,可眼下这却是事实。被磨破的手指无论接触到什么东西都穿心痛,再一沾水,那种痛就无法用文字来形容了。可天气这么热,衣服每天都要换洗,冲凉更不必说,手不沾水又怎么可能呢?高中毕业后的这两年多来,他一直就在工地上干小工,手指从来都不会被磨成这个样子。工地上的活虽然苦,却只是肉体上的劳乏,只要睡上一觉什么问题都会解决掉。当然,饮食方面也不适应,缺油少盐那是自然,在这样的大食堂谁也没办法,主要是在他们老家以川菜系为主,而在这里,菜是白色的,没有辣椒,没有他们喜欢的花椒,而且基本上每道菜中都放有虾皮。加之一日三餐都是米饭,吃的就快倒了胃口,即使偶尔有一顿面,可面条中不是放有鱿鱼就是花蛤,仰或是海蛎海虾,嗅到那股腥味便会令他们难以下咽。由于没钱,他们连洗衣服用的洗衣粉都得节省着用,而他身上仅有的十多块钱也只够买必需的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毛巾。
真应了老人们的那句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外面的世界很光彩,但有时真的很无奈。
第八天的时候,王有文和陈聪走了,那是因为前一天两人的家里给他们寄来了路费。如此一来,那天一同进宏业的十三个人陆续走了八个。当然,这段日子里,离开的不光是那八个,之前新进的六七个也不辞而别。原因无非就是工作太苦,工资又不高,很多人不愿遭这份洋罪。
严维安也想走,可厂里有规定,新进的员工没做够半月就没工资。他和赵明亮私下里聊过天,打算坚持做一个月,挣到回家的路费后就离开。他想其他几人也一定有这个打算,包括闻东庆,因为在他看来,闻东庆吃过的苦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这晚加班又过了十二点。下班后,其他的人都去洗过澡了,唯有严维安还坐在临时宿舍外,他的两只胳膊肘放在膝盖上,尽量不让手指被触碰到--今天,又有一根指头磨破了。泪水在严维安眼眶里打着转,他打算天亮就给家里去封信,让母亲想办法给他借回家的路费。他的口袋里还有节省下来的两块钱,足够买邮票和信封。在这之前,他虽有过回家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没那么强烈,然而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明天天一亮就能启程。
“你咋的还不去洗澡,洗完了好泡泡面!”闻东庆冲过凉水澡洗过衣服,见他还坐在那里,觉得有些奇怪。
“太苦了,我不想做了!”
“有没有比浴血奋战的战争年代苦?”闻东庆看着严维安微微一笑。
“难道你的手不痛吗?”
“这不废话吗?我又不是铁人!”
“我看看你的手!”严维安拉住闻东庆的手。闻东庆和他一样,手上有被纸板划伤的痕迹,只是指头却没丝毫损伤。
“看个毬,光你知道痛,你俩的工作没我们三个辛苦,工资却比我们高,老严都那么照顾你俩了还叫,真是不知好歹!”朱青平出来小便,听见他们的对话,愤愤不平的骂道。
俩人都不再说话。
“你每天上班前把经常需要接触到纸板的那几个手指用胶布缠一圈,下班后再扯掉,这样试几天看看!其实你做内盒还好啦,至少纸板没那么硬,不象外箱,那些浸过胶水的进口、特卡、加红面纸,哪一种干透了不比刀子还锋利?”朱青平离开后,闻东庆这才接着说。
“你有胶布吗?”严维安觉得这倒是个办法。
“我,还有一点,你等着,我进去拿。”闻东庆进去片刻便出来了。
严维安用医用胶布把三个已经破了的手指缠上,这才去洗澡洗衣服。虽然还是痛,却没那么钻心。吃过当夜宵的泡面,闻东庆又递给他羊脂润手膏,也就是在老家冬季常用的棒棒油,并交待道:“涂上后再次裹上胶布,明天早晨你一定不会感觉到那么痛了!这还有一点,全给你了,你明天上班前缠上!”
“你怎么会知道这样弄?”严维安不免有些疑惑。
“我们现在只是不习惯,等掌握了技巧就不会这样了!反正我觉得吧,本地人都能做的事,我们外地人为什么就不能,我可不想被让他们小瞧了!”闻东庆没正面回答,游离的目光中荡漾着幸福的光芒。
严维安真没想到,闻东庆的意志会竟然比自己还坚强。但不管怎么,第二天早晨睡来,他的手指确实没再那么痛了。
闻东庆的那个法子果然奏效。于是,严维安决定坚持下去,不然还能怎么办,实在是没有退路了。家里的情况他是再清楚不过了,除了舅舅家,其他地方恐怕也是借不到一分钱。而且这个时候老家正在秋收,他能想象得出父亲和母亲忙成了什么样,他现在最迫切的愿望便是早一天领到工资寄回家,以解家中的燃眉之急。可这个月的的工资要到下一个月的25号左右才能发,那还是在正常情况下,所以他只能是干着急。至于暗藏在心底的那个愿望,他更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不过,他除了着急工资的事之外,更是牵挂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能够尽快收到许艳茹的回信。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可以向厂里借钱了,但最多只能借一百块。
虽然一百块钱不多,不过那对严维安来说却是太及时了。衣服天天要洗,洗衣粉总不能老是找别人要,辣椒酱和当做夜宵的泡面总不能老是吃闻东庆的而自己不买吧!买过洗衣粉、洗发水、蚊帐、盆子、拖鞋、凉席,还有泡面及辣椒酱,又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舅舅,一百块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又过了几天,下班后冲过凉已是十点多。严维安正坐在地铺上边心事重重的想着许艳茹为什么这么久还没给他回信,边笨拙的补着上班时不小心被挂破的裤角。“廖华山”走进来:“严维安,走,出去喝酒!”
“你自己去吧,我,我一会泡包泡面就行了!”严维安看着头发梳的溜光的“廖华山”摇摇头,他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没钱。
“天天泡面,还没腻啊!走吧,来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也该聚聚了,我请客,又不会让你们几个掏钱!”“廖华山”边说边递给他几枚红枣。
“你哪里来的钱,又是请客又买零食的?”严维安接在手中问。
“前天半夜来了几车纸球,那几个卸纸球的酒喝麻了叫不动,我就给卸了,小挣一百多!”
“单胶?”
他们进宏业没几天就了解到,厂里所用的单胶都是从其他公司买的,只是平日里卸面纸和原纸纸球的基本上都是那三四个人。
“先到的是面纸,面纸还没卸完,又来了三车单胶,我就全给解决了!”
“面纸纸球一个一吨多,你一个人能搬的动?”
“那算什么,只要用巧劲,那还不是一个子的买卖。”
严维安对此深信不疑,“廖华山”是几个老乡中公认的大力士。有次下班后他们掰手劲,没有一个人不是在第一时间里败下阵来的,也不知他那么大的力气是怎么练来的。“可是那么陡的坡,你一个人也不可能把纸球弄到仓库里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