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们的行程是在一家小酒吧,这里地方不大,却是著名的音乐人聚集地,而音乐人越多,我们被看到的机会也就越大。
据说这里的驻唱歌手,几乎都是来偶遇伯乐的,但来这的出道歌手,我们却是第一个。
今天剩下的行程就是在这里唱歌,按小时付费。
“真好笑,我们现在是出来打工混饭吃的流浪歌手吗?”进门的时候,辰汐语气里带着些讽刺。
“安辰汐,今时不同往日。”同样低沉的情绪,我实在没有心思再应付辰汐的失望。
“就算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应该是现在这种状况!”没想到,我的话竟成了辰汐的导火索。
“那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是什么状况!你告诉我,你希望是一种什么状况!”压抑的失落被辰汐点着,我也再控制不住自己,“安辰汐,这里是日本,我们是从头再来,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受这份罪!”已经有些歇斯底里,辰汐边喊着,眼泪跟着就开始掉。
她一哭,我反而冷静下来,“就凭付出才有回报,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没那么容易。”
“站稳脚跟?”重复了一边,辰汐苦涩的摇摇头,“幻洛依,这是第一天,这只是第一天,以后还会有什么更难以忍受的事情发生,我想都不敢想...”
“你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心里冒出一个猜测,让我顿时被恐惧攫住。
“我不做了,幻洛依,我放弃了,什么顶峰,什么梦想,我不要了,我统统都不要了...”
这次,我用一个热光,又一次打断她。
时间在刹那间停了下来,维持着歪斜的身形,辰汐半晌都没有动过。
恩玉姐刚刚确认完登台细节,回来看到我们两个的样子,也跟着沉默。
“幻洛依,谢谢。”许久,辰汐站直身子,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冷漠,“这一耳光,让我抛弃了所有盲目的热情,我清醒了,现在我要好好想想,我们究竟还要不要继续。”
“辰汐...”
“今晚的活动,你如果愿意被人继续耻笑,我不拦你,恕不奉陪。”辰汐理理些许凌乱的头发,对姐挥挥手说先回去,转身就走。
“安辰汐!”急忙叫住她,这一刻我特别害怕。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我能依靠的,本就只有她而已。
“还有话么?”停住步子,辰汐连转身都省了,只有声音静静传过来。
“别走...”失去力气,我用几个字求她留下。
没有答应,她回头看着我,目光犀利,不容我闪躲。
我不想对她让步,因为我知道,如果就这样放弃,PH只能铩羽而归。
可此时此刻,除了别走,我也说不出更多恳求的话。
见我没有继续,辰汐懂了我的坚持,耸耸肩,她表示尊重我,“那你去吧,从最底层开始,用你的方式,成功给所有人看。”
“求你,”冲着她的背影,我终于无奈的放低声音,“别走,在这里我只有你,你知道的,我自己根本撑不下去。”
她停顿片刻,始终下不了决心,“让我想想,幻洛依,你让我想想,我现在很乱,我跟你不一样,我受不了这种落差。”
没有再说什么,我眼看着她推门,走出我的视线。
门关上之后,腿忽然一软,我倒向一旁,姐一直无法介入我们的谈话,只能默默的守着,接住我,安慰我。
“姐,姐...”再开口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陌生,无助,孤独,拉扯着姐的袖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手剧烈颤抖着,怎么也不肯松开。
“洛依,要不今天的演出先取消吧,你这样的状态实在是...”
“我可以...”听到“演出”这个词,我回过神,记起自己现在要做什么,咬紧下唇强撑着站起来,“我没有辰汐那样的天赋,也没有什么资本去骄傲,我只能靠自己,我必须靠自己。”
很快,一丝丝血的味道顺着舌尖蔓延开来,艰难咽下之后,我深呼吸,走上那个只有两米见方的小舞台,拿起话筒,用不熟练的日语介绍自己。
意料之中,没有人理会我。
酒吧里的人们或轻声谈笑,或面容憔悴,抑或神情严肃,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被排斥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在这个孤独的地方,用声音拼命宣告着我的存在,祈望有人可以注意到。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侍者往来穿梭,带着不同人不同的要求,忙忙碌碌。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晚饭的时候,我吃不下东西,只喝了些汤,又回到舞台。
五个小时,六个小时,意识近乎停顿的状态,我终于明白表演中欠缺了什么。
是感情。
初来乍到的连番打击,让我连歌声里的初衷都丢了,只剩下迫切和无助,希望可以被关注。
晚上11点,再次停下休息的时候,我已经站起不来了,坐在高脚凳上,把吉他放在脚边,向前扶着话筒架,接过姐递来的水,还不忘扯扯嘴角。
“姐,还有一个小时,我有信心,今晚一定会有人赏识我们。”
“你别逞强,也别想那么多,撑下来就好了,听话。”拍拍我后背,姐心疼的安慰我几句。
下面这首歌,是之前做公益时写的,旋律简单,歌词也很平和,即使这里懂中文的人不多,我也相信这份感情是共通的。
只看我能否用真心表达出来。
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让眼泪流进心里,我看着你的笑容,不再憧憬。
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心跳依然的熟悉,我不想再看着你,你的伤悲。
灰色,苍穹下是接二连三的倒塌,我疲惫的双眼,满是充斥,颓然脆弱。
你说,你可不可以不那么坚强,它带走了你最美的童话。
听我说Let's tough it up,生命中不会总绝望,牵着手许诺不放开,那快乐我带你找回。
听我说Let's tough it up,彩虹在风雨后坚强,让我们爱一起出发,心中还有许多想象。
边唱着,我渐渐忘记现实所处的困境,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场无情的地震,孩子眼中的泪水,父母无畏的遮挡,还有那些流离失所,还有那些感天动地,一切,都随着歌声回来了。
震后初期,灾区最急缺的不是金钱和物资,而是人力。
通讯中断,道路封闭,次生灾害接连发生,大规模救援根本无法靠近,唯有最原始的人力,才能排除障碍,为救援开路。
当时我和辰汐就在附近的城市演出,当即决定取消所有行程,不顾余震危险,参与到先遣志愿者的队伍当中。
体力活、为国外救援队翻译、跑腿,哪怕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飞机、火车、汽车、牛车,最后徒步跋涉,在下着雨的泥泞灾区,没有慰问表演和作秀,所有拍摄都被危险阻挡在外,我们挽起袖子,换上雨衣,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目睹了灾难无情人有情的大爱,见证了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奇迹。
那段时光,人们随时都要从危机中醒来,随时都可能在危险中丧命,但我们看到的,却是坚韧和勇敢,是打不垮的信念和坚持。
直到灾区情况趋于稳定,救援、物资和医疗队陆续到达,非专业救援人士开始慢慢退出,我们才返回城市,开展义演和募捐,为灾区尽绵薄之力。
当我们离开的时候,一个男孩忍着眼泪,拉着我们袖口,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走,“姐姐,请你们记得我,我一定会去找你们、报答你们的。”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一个公众人物,究竟能带来些什么,我,究竟能为别人做些什么。
“你好。”
吉他余音渐渐消散,我却沉浸在回忆里许久,睁开眼睛,我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整个酒吧寂静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面前是一个清瘦男人,看起来50多岁,正在对我问候,手停留在半空中。
“哦,你好。”回过神,我赶紧站起来跟他握手,却一个趔趄倒向旁边。
他赶紧扶住我,接住我的吉他,语速飞快的说了许多话,我半生不熟的日语完全跟不上,赶紧向恩玉姐求救,可她在一边已经完全呆住了。
“姐!救命!救命!”我用眼神冲她示意,她盯着眼前这个人,就是不理我。
我在心里暗暗疑惑了一会,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魅力。
“不知道你的演出什么时候结束,我想跟你谈谈。”注意到我的局促,他放慢语速复述了一遍。
“谈谈?”敏锐的抓住关键词,我明白过来,今晚来这里的目的,也许就要达成了。
他拿出名片递给我,“我也是做音乐的,刚刚听到你的声音,想交流一下。”
接过名片,嗯...我看不懂。
恩玉姐还是缓不过神的样子,我只能点点头,请他先等我一会,演出就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