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书?你?”
娥子抬头看着妈妈,脸上没有表情,“嗯,这个年准备写完了。”
向春水有些不相信,“写完?写书,你?”她满腹狐疑的看着娥子。
“都已经写了六七万字了,大概要写十万字。厂里准备印出来放在展览厅。”
“你们厂为什么让你干?”向春水难以置信的语气问。
娥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看着妈妈。她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一点也不为自己进步感到骄傲,就是怀疑,跟那些背后说闲话的人一样,不相信别人会努力。
她低下头,有些委屈,很久都没这样的感觉了,“不为什么,厂长交给我了,我就要做好。”她低声说。
“噢噢噢,那你就好好做,那个,你看,这个,这是我请人给你做了条冬裙,明天你穿上,过年了,图个新样。”
“妈,我都工作了,想穿自己买,再说,我不喜欢穿裙子,”娥子说着违心的话,成波说她穿裙子好看。
“我都做了,你妹妹也有,你和妹妹都穿上,”
“嗯,好吧!”娥子不想太拒绝,她怕妈妈又变脸,大家都心情不好。
向春水坐到了小床上,娥子看妈妈没走的意思,她站起来。
“你坐下吧!我跟你聊聊。”
娥子没坐。
“你在单位,嗯,我就是问下,你看你都翻年24岁了,你在单位找对象没?”向春水觉得自己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
娥子的身影挡住了壁灯的亮光,她在昏暗中看着妈妈,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窝,妈妈没看自己,她想妈妈这时又要说什么?成波,她怕吵起来,大过年的。
“妈,我没在单位找,我想过两年,工作稳定,”她没敢说出来,单位那些人都盯着自己。
“可以找了啊?单位里,你们单位里有本事的肯定都有了,要不怎么没人追你?你可别对那些没什么本事的人有好感,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向春水小心的斟酌着,“你长得好,就是资本,”向春水说着办公室上海小张说的话。
“妈,我知道,我要先以工作为主,”
“工作是重要,可是有个能帮你的人更重要,你太年轻,还不懂。”
娥子看着妈妈,那些功利的话让她烦恼起来,她就纳闷妈妈明明也是一个能干的人,怎么就看不起努力的人呢?
“娥子,你看,我们办公室的那个上海张阿姨,她有个老乡,是我们总场商业系统的,副局长,他儿子很有才干,跟你岁数也相当,她给我说了,只要你同意,你就可以进商业局工作,张阿姨说了,年轻漂亮就是你的本钱,再说你也有能力,是吧?厂长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说明重视你呀!”娥子听着妈妈滔滔不绝的说着,今天妈妈没有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
娥子听着,妈妈就差说,只要她同意,那个副局长就可以帮助家里其他人了。
“妈,你想过没?那些人,高高在上的上海人凭什么会喜欢我?漂亮的人多了去,我算什么漂亮?还没有学历,凭什么就去商业局?去了干什么?”
向春水看着娥子,这是自己的女儿,从不会考虑自己说的话,她压着自己的火气,医生说让她不要动不动就上火,对身体不好。
小张是说那个副局长的儿子初中没毕业,但是有个好爹,如今工作又好,她老乡的意思儿子找个本分的,好管,帮着找个好工作能跟他儿子好好生活。那些条件好的看不上他儿子,他帮了忙最后还不跟他儿子了,不划算。向春水觉得娥子够条件,她想说动娥子,这样家里也会有个靠山,她没想起她的。
娥子看妈妈不说话,又说道:“妈,我都大了,你和爸爸不要操心我了,你们管好弟弟妹妹他们就行了。我不想找什么领导那些人家的孩子,我也不了解那些人,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妈,我会有出息的,我不想靠谁,特别是不想拿我的人生去下赌注。”娥子坚定地说道。“妈,我是你的女儿,如果我不幸,相信你也难过。”
娥子说了那么多,向春水竟然插不上言,她站起来,她怕自己又要爆发了。“随便你,我反正是为你好。”她拉开门走出去。
娥子看妈妈出去,把门关上,她又重新坐下,扶着木箱上的大本子,手里握着钢笔。妈妈的心思太明显,就是希望娥子嫁给一个有权势的,能够罩住家里,根本没想过娥子的幸福。
她想给爸妈说成波,可是如今成波在那么偏远的小镇工作,虽然升职了,可毕竟他也是底层工作人员,自己还是砧板上的肉,更别说帮家人的忙,她不敢想象,妈妈知道了会闹成什么样,会不会跑成波妈妈那里去闹,想到这些她脑袋就大。
她用手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还是赶紧写书,她看着自己箱子里的那一本本写好的小故事,她要重新连接组装起来,干正事吧!
又拿起笔开始写起来。
一晚上的炮竹声接连不断,十二点的时候,弟弟妹妹来拉她出去放炮竹,爸爸买了很多种样式的烟花,院子里硝烟味浓浓的,整个夜空都是霹雳声。远处空中有些人家燃放的烟花很漂亮,娥子跟妹妹翘首看着。
爸爸搬出来一个大的烟花盘放在门前的花台上,弟弟接过爸爸递给他的一根烟,妈妈在后面喊着:“小心点,点燃快往后退。”
“嗤嗤嗤,呲呲呲”一阵盘旋,然后直冲上天空,在半空中炸开,五颜六色向四周喷散,没一瞬又往天空上飞旋,又是一声炸开,五颜六色像天女散花一般喷涌着散开。
“姐,快看,快看,太好看了,我们家的好看。”娥子笑的,黑暗中,仰望着那被炮竹填满的空旷夜空,星星躲在了遥远的云层里,新年伊始,举国举家都在欢庆。
站在门厅的向春水看着大女儿那张酷似自己的脸颊,她心中冒出一丝烦恼,她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个女儿就是不喜欢自己。从小送回老家,自己也是担惊受怕很想念,可是接回来后,工作那么忙,哪里能顾得上谁的想法?她是老大不就是该帮着自己照顾弟妹吗?秦树青怎么就说自己偏心眼?
一个大学没让去就把自己恨上了。自己不也给她安排了前途吗?她不喜欢也恨我,给她介绍好的对象容易吗?也不愿意,也恨我。向春水望向那充满硝烟味的夜空,感觉就像自己的家,硝烟弥漫。
她走回里间,电视里也是鞭炮声震耳欲聋,她把电视关了,往炉子里添了些煤,今天白天还在加班,累的腰酸背疼,她想早点睡。刚才给娥子说的事堵在她心口,那么好的条件,也不愿意。
办公室小张是上海人,她的老乡现在是主管他们商业系统的领导,还是总场商业局的副局长,就算他的儿子不怎么样,人家爹厉害呀,他还能让自己儿子吃亏了?小张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娥子同意,她家正强就不愁工作。
正强今年就毕业了,也面临着择业,她求着小张帮忙,谁知人家给她提了个这要求。向春水也怕副局长家儿子有什么问题,后来小张说就是文化低点,局长怕找个条件好的他儿子管不住,所以才说低娶一个,她是看着娥子长大的,想帮这个忙。
向春水还没跟秦树青说这事,大过年的,她也不想家里吵吵闹闹的。
第二天,初一,娥子早早的就被妈妈叫起来。他们家有着规矩,初一早上要早早起来吃饺子和汤圆,饺子是爸爸头一晚包好的。妈妈喜欢吃汤圆,爸爸经常会给妈妈滚一些放起来,特别是冬天,滚好了放在外面冻上,吃的时候下几个放上自制的醪糟,甜甜糯糯的,娥子也很喜欢吃。
初一这一早,他们是不能睡懒觉,这一天不能泼水不能扫地不能说脏话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小时候谁说了就打谁一下那就叫初一早上开印,一年都不顺。这一天都是爸妈干家务活,不让娥子姐弟们插手干家务。
娥子看妈妈不再提昨晚的事,她也当没事,妹妹哼哼哼唧唧的起来吃了几个饺子又去睡觉了,西北的早上七点那就是正好睡的时候,天亮要九点半了,妈妈也没说她,弟弟爬起来就忙着去放炮,放完炮也来吃了一碗饺子,然后回自己的屋子接着睡觉。
娥子等着爸爸煮好了醪糟汤圆,吃了一小碗,又吃了几个饺子。
外间既当饭厅又当客厅,秦树青看老婆和大女安安静静地吃着汤圆,大女安静,小女太闹腾。
“正强在我哥那也不知道懂事不?早上他要不起来,我哥规矩多。老家会说闲话,说我们不懂规矩。”向春水自语着。
“你管那么多,那么远的,谁愿意说让他们说去。”秦树青才不在乎老家人说什么,离开那么久了,兄弟情谊也淡了。
秦树青看向低头不吱声娥子,“娥子,你妈说你在给厂里写书?”
“嗯,写报告文学,要真人真事,厂里需要宣传,放在厂里的陈列室里。”娥子抬头对着爸爸笑了下,说道。
“真厉害,好好写。”秦树青觉得大女越发的清爽了。
向春水也看了一眼娥子,“你们厂里让你写,有没有报酬?写这些东西应该有报酬,厂里请人得花不少钱的。”
“你不要一天就是钱,娥子的名字录在书上,那是一份光荣。”秦树青对着老婆低声说,娥子觉得爸爸虽然没有妈妈有文化,就是个高小水平,可是爸爸却更懂荣誉感,她想这大概就是爸爸曾经是个军人吧!
“有报酬的,厂长说会给,可能没有给外面人那么多吧?”
秦树青觉得应该问问娥子一些事情,不然每次有人问到自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娥子,你们检测室几个人,检测室应该算是你们厂比较重要的部门吧?”
娥子夹了一个饺子蘸了点辣椒油,“我们检测室两个人,我一个,还有新来了一个比我小点的,”
“那个呢?比你大的那个,生了小孩的那个呢?调走了?”向春水在一边忽然问道。
“那个,高冬梅调到技术科了。”娥子不想说技术科那曾经是自己的位置,因为没有后台背景,被人抢走了。她把饺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向春水说道:“人家肯定有后台。”
娥子没接话。
“你说这干嘛?娥子别理那些事,你只要好好的工作,领导会看见的。”
“嗯,我知道,”娥子没看爸爸,嘴里含着饺子答应了一声。
“我看你妈他们商场都在卖你们厂的酒,你们酒厂还是下了功夫推广啊!”
“嗯,厂里有分工,能者多劳,多劳多得,我们检测室相对清闲,但是盯得人多,我现在是班长,要加倍的工作,提高自己对酒的辨识能力,才不能被人顶掉。”
向春水盯着女儿,她想女儿也不容易,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爸,我还是我们单位的通讯员,我还在州报上发了很多小文章呢!”娥子喜不自禁的说起来。
“真的?州报,欸,你们办公室有没有州报?”秦树青对着老婆问。
“没有州上的,都是总场的各种报纸,偶尔有那么一张,也没注意过。”州上和总场那是两个地级单位,各管各的,一般都没联系。
娥子还是站起来,到了自己的小屋,从箱子里拿出自己得奖的杂志和发表的小说还有自己剪辑下来的报纸作品。抱出来放在桌子上,爸爸拿起来一张一张看着,脸上不自觉露出了骄傲。
向春水也拿起来看着,唉,为什么自己看着女儿的成绩心情好不起来呢? 要是女儿肯听自己的话,是不是自己更能挺起腰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