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文景七年。
夏。
六月,天已经慢慢开始热了起来,外头的花草都开始蔫蔫儿得无精打采,宫里得宠的妃嫔宫里都已经备上了冰鉴。
而永宁殿,则是整个后宫里,除了皇上、太后和皇后这三巨头处,满宫里用冰最多的地方。
便是如今太子所居的承庆殿都比不上。
即便如今永年殿内,如今只居住着一位不过七岁稚龄的公主。
可谁让,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也是满宫里如今唯一的公主呢。
金尊玉贵,天朝明珠,不外如是。
“公主殿下,汤药熬好了,如今晾得刚好温热,也不烫嘴,甜嘴儿的蜜饯也都准备好了,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青莲姑姑准备的,最合您的口味。您快些用了汤药吧,这样病才能好得快一些。”
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宫女,端着盛放着药碗的食盘,半跪在月华锦制成的床帐前,温声道。
片刻后,帐内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嗯声。
一旁跪着的两个小宫女忙上前轻手轻脚撩起床帐,露出了月华锦后那位贵人的脸庞。
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脸色苍白躺在床榻上,可即便面有病容,也难掩其国色之姿。
她生得秀雅绝俗,肌肤胜雪,如同王母娘娘座下童女一般精致,一双眸子倒是极深邃,竟然能从中瞧出一点儿凛冽睥睨的模样,双唇似笑非笑,气度高贵,自有一番华贵之致,令人不敢直视。
这便是中宫皇后娘娘嫡出的公主,大雍朝如今的大公主殿下,宣明曜。
宣明曜看着底下跪着的宫女,并不急着叫起,也不急着喝药,而是问了一个看着和如今情形全然无关的问题。
“父皇最近,是不是有了新的宠妃?”
这话,不该宣明曜这位公主来问,毕竟那是她父皇的后宫之事,女儿过问父亲的事,是不恪守孝道本分,过问君主的事,是心存窥探之意。
可这殿里伺候的人,身家性命都捏在皇后手上,自然是要效命皇后所出的公主,不敢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此刻,跪着的宫女绿绮低头恭谨回道,“新进宫的纪采女很是得陛下喜爱,昨日一早,陛下恩旨,赐了淑字为其封号。”
宫里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即便她是伺候公主的,并不参与后宫妃嫔的争斗,可也会听到这些。
淑,这个字的意义可不一般。
大雍朝的后宫,在皇后之下,分为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采女不过是八十一御妻中最末等的品阶,上不得台面,可淑字,却是正一品的四妃中淑妃的封号。
贵淑德贤,淑妃是仅次于贵妃的四妃品阶。
如此封号,不是说这位纪采女将来必定能够登上四妃之位了吗?
宣明曜的神色更加幽深了些。
何止淑妃,几年后,这位纪采女,可是成了大雍立朝百余年来,第一位以宸字为封号的贵妃。
宸,那可是帝王之意。
可见父皇有多么爱重她。
不光如此,在父皇死后,她更是成了垂帘听政的元懿太后,风光了一辈子。
纪容卿。
宣明曜轻轻在心间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现下,她终于能够确定下来了。
她真的回到了自己七岁那年,回到了一切悲剧还未发生的开始。
她,重生了。
从绿绮手中接过药碗,宣明曜面不改色将其中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将玉碗重重放在了食盘之上。
“本宫要见母后。”
绿绮一愣,没想到今日公主喝药这么容易,但还是立刻恭敬跪下。
“是,奴婢立刻去回禀皇后娘娘。”
挥手屏退了众人,宣明曜躺在床上,看着床顶那千金一尺的月华锦,只觉这一切都是那么虚幻。
明明昨夜,她还是躺在病榻上,被故国放弃,被漠北幽禁,连死都无法回归故土的和亲公主。
她的母亲和弟弟都死了,仇人却成了太后,风光无限。
而她在漠北,被人幽禁羞辱,早已没了曾经的傲骨。
她死前,被浓烈的不甘所萦绕,甚至死时双眼都未曾闭上,死不瞑目。
明明在十一岁之前,她是整个大雍王朝最骄傲的明珠。
她的父亲,是大雍朝至高无上的帝王,是这天下万民的主宰。
她的母亲,是雍容华贵的六宫之主,是世家陈家的长女,是天下女子的典范。
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是大雍的二皇子,更是中宫嫡子,两岁稚龄时就被封了太子。
她是中宫嫡出,更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在父皇登基后的许多年里,后宫里都只有她一位公主,可谓尊贵到了极致。
可伴随那个女人的出现,一切都改变了。
纪容卿,那所谓的天命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