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炽只好陪笑:“陛下有所不知,之前围城太苦,城中的粮食都吃完了……宫廷里好多人都忍饥挨饿的。陛下进城之前,我最后几顿饭都是粟米饼掰碎了,泡成米粥对付过去的!”
“呵呵!贤弟,你真是被那些狼心狗肺的臣子给坑害了呀!你知不知道,朕进城后令人搜粮,不知搜出来多少粮食!”刘聪捡起碟子里的肉,塞到消瘦之人的手里,咧嘴而笑:“他们别说是粮食,鱼肉美味都堆积如山呢,你只管吃饱。”
司马炽捧着肉块,心中酸楚,自己做了皇帝又如何呢?从头到尾都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司马越罢了,竟然百官也是对自己不管不顾!他唉声叹气,一口吃了手心里的肉,垂头丧气地道谢一声。
几杯美酒下肚,刘聪满脸通红,兴致勃勃,他拉着司马炽的手,说道:“贤弟,你还记得否?朕的父皇曾经在你父亲手下为官,朕在那时就见到过你……你那会儿还是晋人的豫章王,我们两个少年还一起比赛过射箭哪!”
“我还记得……”司马炽嘟哝着。
“啊呀!那个时候我们各射三箭,你一箭都没有射中,朕倒是箭无虚发,全数命中呢!”刘聪得意忘形地叫嚷着。
司马炽落魄至极,过去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君臣易位,唏嘘不已。他苦笑一声,只能奉承道:“唉!陛下神武,我那时真是眼瞎,未能识得真龙天子的面目哪!”
坐下汉军皆高呼:“圣上勇武,顺应天命!”剩下晋人的臣子都唉声叹气,借酒浇愁。
酒宴之上一些宫女前来献舞,然而这些年轻的小娘子们个个心惊肉跳,无心舞蹈,不出一会儿就有人跌倒在地,磕头求饶。
刘聪哀叹一声,“贤弟,你们晋国连个歌儿舞女都没了吗?还是说贤弟平日从来不看歌舞消遣,所以宫女们都疏于练习了?”
这时宴会之上又上新菜,那些平时养尊处优的宗室女子被驱赶着为得胜的汉人送上美味佳肴。司马炽一看,指着一名捧着碗碟的小娘子说道:“陛下,那是我的皇侄女,长平公主司马枝。我听闻她的琴艺异常高超,可以为陛下献曲!”
“哦?”刘聪惊喜万分,他一看那长平公主样貌美丽,心生荡漾,连连挥手,招呼左右:“来!为她赐琴!”
楠枝被左右武士带到中央,几名宫女手忙脚乱地搬来一张几案和一副琴。
公主面容呆滞,她望着琴,又抬眼看看春风得意的汉帝和他身边奴颜媚骨的皇叔。
司马炽急切地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奏曲。
一想到当初要自己以身殉国的是皇叔,如今要自己取悦胡人的竟还是皇叔!此等讽刺,叫她百味杂陈。楠枝苦涩一笑,两行清泪在面颊上流淌,她伸出纤纤手指,拨动琴弦。
琴声干涩地飘扬而起,楠枝轻轻拨弦,面容悲戚。小娘子身体娇弱,此刻犹如一只洁白孤鹤,低吟悲鸣:
“挑花复春景,拨琴低吟长戚戚。
华林美色犹不改,徒留旧人杯中泣。
香车伴宝马,少时绫罗衣。
应是豆蔻时,谈笑皆盈盈。
可怜逢仇雠,蹀躞垂箭令。
唯恐先人意,长叹故亲离。
乱世芸芸尽如芥,此中孤道复谁知?……”
此歌直透人心,四下皆沉默不语。
坐下晋臣听闻,无人不心中悲戚,他们目睹皇帝司马炽之前卑躬屈膝的奴态,此时竟然连宗室公主也要为胡人弹琴寻乐。曲意伤感,令人动容。一些人偷偷地掩面而泣,无语凝咽,另一些人禁不住哀嚎恸哭,椎心泣血,涕泗横流。司马炽呆坐一边,低头垂泪,容颜悲伤。
汉军将帅们本是心情舒畅,傲视睥睨,但是此时也面容凝重,面面相觑,不知该有何言。他们悄悄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汉帝,这个小娘子所唱之歌,竟肆无忌惮地触犯天威,众人都等着刘聪降下怒火。
刘聪面容惊愕,恍恍惚惚,嘴角抽动,欲言又止。他猛地站起来,浑身颤抖不止,眼眶中竟然也泛出点点泪花。
“好……好!”众人一惊,刘聪竟然击掌赞叹,接着这年轻气盛的汉帝走下席间,急切地跑到楠枝面前,怜惜地望着面前垂首泪下的女子,急不可耐地冲着司马炽嚷起来:“贤弟……贤弟!朕要娶你的皇侄女!今日便要娶你的皇侄女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