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四百八十寺,第一寺非鸡鸣寺莫属。
这里是南京最古老的梵刹,所悬挂的匾额便是太祖爷御笔亲题,殿堂楼阁、台舍房宇数十座,香火旺盛。
但鸡鸣寺最出名的,还是这座寺庙里居住着一位与沈玉齐名的僧人。
道衍大师,姚广孝。
与十年来大权在握的沈玉不同,姚广孝在本朝册封功臣之后,便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虽然偶尔还是会与沈玉谈论国政,但大部分时间都隐于寺庙中修行。
沈玉倒台之后,有人说沈玉活该如此,倘若他能像姚广孝一样为人低调,也不会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
寺庙的佛祖金像前,姚广孝身披黑色僧衣轻声诵经,他有一双类如病虎的三角眼,面相狰狞不似善人,但口中却念着虔诚的经文。
在他诵经的时候,有名小沙弥轻轻走来,低声道:“少师,宫中来人传话,说是陛下要见您。”
“让他回了吧,并告诉他,自今日起,贫僧辞去朝中一切职务,自此不再踏出鸡鸣寺半步,贫僧只想做一个安分的僧人,诵经礼佛。”
“这……”
“不用怕,你将我的原话传给宫里来的人就是。”
“好。”
小沙弥离开后,姚广孝停止了诵经,抬起头与佛祖对视。
良久,姚广孝叹息了一声,眼神中悲伤与失望的情绪几乎就要溢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段话出自《金刚经》,世间一切红尘万象,如梦幻、如泡影、如露水、如闪电,皆是转瞬即逝。
人生百年,弹指即过,荣华富贵皆是过往云烟,所求无非菩提心罢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姚广孝的身躯微微颤抖,像是极为痛苦的模样,“沈辞旧啊沈辞旧,我这一生的修行,皆毁于你手。”
“你名为玉,字辞旧,本应透彻如玉,辞去旧事。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命格是人中至极,若你能及时抽身了却因果,便可得道。”
“如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么能不懂思退的道理呢?我这一生就你这么一个至交,你也将我当做唯一的朋友,你若走了,我的余生还有什么活着的念想?”
“你曾说过,定要让大明的旗帜插满天下,让太阳永远照耀日月山河,哪怕身死也无悔矣。”
“你错了,你确实让大明富有四海国泰民安,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以你为核心的基础上。你若死,便如擎天之柱坍塌,天塌之后,你之前所做的一切辛苦都将化作陨石,将王朝砸的粉碎,任何人都不能在劫难中幸免。”
“皇帝派人来寻我,应该是要问我该如何去给你定罪,以及如何杀了你又应该如何善后的事。”
“我不想再见皇帝了,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的问题,我也不想去回答他的问题了。”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广大。”
“这一世的我,因为你沈辞旧已经乱了心,再也成不了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