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帕上是一团墨色,随着拿起的一瞬,仿佛苏醒了一般,越来越浓。就像是不断深入,越来越稠的黑血,直到深彻如幽不见底的黑洞。那是纯粹的,能吞噬灵魂的恐怖。他的双手开始颤抖,冷汗打湿了后背的僧袍。无休止的恐惧蔓延开来,强行将他的心神从那团黑色中拉了出来,打断了他想要看清黑暗背后那张面孔的念头。魔王波旬也不过如此了吧,他竟感到了灵魂的颤栗。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老僧口中念念有词,不断诵念着经文,安定心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隐约在那片黑暗后感觉到了佛光。
北面的宁国竟然出了这么个怪物,是道教干的么?不,道教余孽怎么会有这般大恐怖的存在。但不管是什么,他都必须尽一切可能出手干预。如果不是会对这边造成严重影响的话,他知道那边不会给他传来锦书的。在那团黑暗该开始滋生时,将它抹灭。
可是这般存在真是人为可以干预的吗?
转头看向那渐渐袭上来的夜色,他仿佛已经预见了黑暗逐渐侵蚀,无数魔兵魔将,妖鬼邪神裹挟而来,肆虐横行,直到吞没每一个这片云天之下的人。
因为预见,所以陷入无尽恐惧;因为预见,所以只能直面恐惧。
他没有再把那方锦书交给身后的黄衣们看。这与老僧对他们的信任无关,而是因为他也不清楚这几位小僧能够经受得住直面这般直击灵魂的黑暗。
他走回那方寺庙,步子沉重且缓慢,但是刹那间便闪入古刹。面色凝重地从经台上请下了一个铁函。古朴的铭文似乎是镂印在铁函上,蕴含着无边佛法。老僧一边虔诚地念叨着什么,一边开启了铁函。红色绒布包裹的一串佛珠静静躺在里面。这佛珠看上去平平无奇,暗棕色的表面坑坑洼洼,诉说那些古朴的曾经。
就在老僧取出的一瞬间,先是一缕一缕的金光绽放开来,金光里无数经文闪现,那些老僧平日里的诵念在此刻尽数汇聚。
老僧轻拂了一下佛珠,轻声道了一句:“唵、嘛、呢、叭、咪、吽”,此乃佛门六字真言,大慈雷音,慈悲中亦有雷霆。平静了那些经文后,这才将那串佛珠交由门外等候的一名黄衣僧人。
这僧人面貌粗犷,却是带着一双桃花眼,穿着杏黄僧袍,裸露半个臂膀,肌肉虬结,泛出暗金色光泽。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相传的至宝“十八罗汉珠”。所谓“十八”意为十八界。指的是六根、六尘、六识。
相传佛陀于菩提树下悟道得正果,佛光普照诸天万界,即将窥见大乘佛法关键之时,魔王波旬携第六天欲界天魔前来阻挠。佛陀手持念珠,只是眼光一扫,便肃清魑魅魍魉。佛威无量,凶兵利刃皆成莲华,净秽诸相,步步生莲,端坐于三十二重天之上成就至高。当初那串念珠化作十八粒罗汉珠,被世代供奉。
于是那个黄衣僧人执了一根六环锡杖,将佛珠恭敬戴在腕上,素履以往。
黄衣僧人法号子严,选中他不仅是由于他体魄坚韧,有岿然不动如山之能,更是由于他的法轮寺毗邻着乱云山,横渡乱云山并无问题。
临行前,子严问询老僧:“去了外界,沾染善因恶因,善缘恶缘,该如何秉持六根清净,不为乱欲所侵?”
老僧言:“不离本性,窥见本心。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一切法无所有,毕竟空,不可得。”
子严问:“我当如何窥见本心,不离本性?”
老僧言:“何期自性,心生万法。心境一如,心外无境,境外无心。任何一法都离不得自性,自性即见自心。”
子严问:“何为以自性修行?”
老僧言:“见色如是,见经如是,闻香如是,品乐乃至于以意知法皆如是。修不起心,不动念,不分别,不执着,如如不动。明晰本性,清净本心,便是自性。”
老僧又嘱咐了一句:“宁国承天景命。你须切记:潮生潮落,皆为一时而已。”
子严向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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