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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长生(十)神童兄

羊东篱冷哼一声,道:“君子言行如一,宁鸣而死,又岂能如此阿谀奉承、虚与委蛇?既然他们容不下我,那我在这世间,便对百姓无用了。天命如此,我只想着上山修道,了此残生。”

云飞扬见羊东篱明显有些赌气,不禁笑道:“怎么,把我长生门当济善堂了?”

羊东篱也自觉失言,连忙解释:“仙长勿怪,我实在是…口不择言,诶…”

云飞扬摆了摆手,并不在意,道:“实不相瞒,我确实看你道缘浓厚。可若就这样上山,恐怕你自己都觉得是在逃避吧?别着急,今晚你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明天午正来这儿,我请你吃酒。”

羊东篱感到有些惭愧,道:“喏,多谢了。”

云飞扬起身拍了拍尘土,作势要走,临别前对羊东篱道:“你不是十岁便通晓《易经》了吗?《老子》,我记得现在也得考吧?再回去好好看看吧,神童兄。”

羊东篱闻言,则是羞愧得脸都红了,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叉手行礼,深深作了一揖。

回到驿馆后,羊东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盘悬着云飞扬今日的提点。他赶忙翻出了《易经》和《老子》,彻夜研读。

好书往往是这样的,每次读完,都总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其中要义,可一旦经历了更多事,回头再读,便又能咂摸出一些味道,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也不知读到了什么时辰,羊东篱似有所悟,可又感到有些理不清楚。于是,他便盘坐在床上,静静冥想。等他睁眼,已经快到了第二天的午正,可羊东篱只觉得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来修道了他才知道,这晚所谓的静坐,却是入了深定。

羊东篱出定以后,感到周遭一切并不真实,却又真实极了,他从未对这世界有过如此清晰的感受。定中,他好像还得了一首诗,但此刻只记得“无限心事轻轻落”这一句。

见时辰快到了,他顾不及收拾,打了盆水稍微擦了把脸便去安邑坊那家酒楼赴约了。

云飞扬早早便到了酒楼,在角落里找了个面对门口的位置,点了三盘清炒野菜,就着胡饼吃得正香。

若说松溪长老有天眼神通,那么云飞扬应该是有天嘴神通,因为无论他在吃什么,都能让人觉着这东西实在好吃极了。冷泉三友中的另两位对此深有体会。

见羊东篱来了,云飞扬便停了箸,笑着招呼他过来。

羊东篱向云飞扬叉手行礼。虽然一夜没睡,但他反而神采奕奕。

云飞扬道:“坐。想好了?”

羊东篱道:“‘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我十几年来事事都想着争先,反而屡屡落榜,正是违了此道。我也该后、外吾身了。”

“《老子》又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既然天下读书人都想着金榜题名,加官进爵,那我便应该反其道而行之,正所谓‘反者,道之动’,既然学子们都想着要居庙堂之高,那我便应效法水流,安处在他们不愿去的江湖之远。”

云飞扬心头一喜,看来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不过他仍旧故意试探:“可要是上了山,你可当不了官了,又该如何造福百姓呢?”

羊东篱稍微想了想,答:“我怕是没机会去做这个官了。但是,百姓所需,又何止一个好官。”

“我总执着于‘有’,恐惧于‘无’,可‘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正是这些器物保持了‘无’,才能成为有用的车轮、器皿和房间。我也应该以无为,来实现大为的目的。”

云飞扬畅怀一笑:“好!不愧是神童兄,解元兄。”

突然,羊东篱的肚子叫了一声,却是饿了。

云飞扬见状,将一盘野菜推给羊东篱,道:“对不住哈,我吃斋茹素惯了,忘给你点肉食了。听说这儿烧鸡不错,要不你来一只?”

羊东篱这才觉到了饿,不过仍保持风度,接过盘子慢慢吃了起来。他把菜彻底咽下之后才开口说到:“多谢仙长,不过,我也得提前适应才是。”

云飞扬点了点头,问:“可你若上了山,家里怎么办?”

羊东篱回道:“我家中还有一位兄长,在当地做官,能够照顾到家里。至于我,只能每年多回几次,稍作弥补了。”

“嗯…”云飞扬认真嘱咐到:“你可千万要跟家里说好,若是令尊令堂不答应,便不可上山。父母恩重,马虎不得。”

羊东篱道:“一定!过会儿我便启程回家,向双亲说明情况。待一切安顿妥当,我来万化山找您。”

“我可要提前跟你说好,我师父天南真人已经不收弟子了。你此时上山,十有八九是要拜我为师。你可得想清楚哦,我还没收过徒弟呢,你小心我把你给教坏了。”云飞扬到底是顽童心性,此刻还不忘逗一逗自己认准了的弟子。

羊东篱正色道:“我崇敬您,更崇敬大道。”

云飞扬闻言,收起了嬉笑,认真回了一个字:“好。”

这个字,轻起来不如鸿毛,太多敷衍都是以此字进行,可一旦重起来,也未必比泰山差得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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