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邹屈驱使着马车冲出广陵南门之时，广陵城这只匍匐的巨兽悄然苏醒，一台战争机器扭动齿轮开始运作起来，在广陵城墙上，上千名身披铠甲的士兵手执武器，高举邹氏大旗，震慑城内动乱分子。

一列白甲卫士高举魏氏旗帜，紧随其后冲出城门。

杜鹃转头望向城池，说道：“人心在你。”

“人心，何为人心？人心在于实力，只要有强大的实力便可威慑人心，人心自然依附于你。人心是最不靠谱的东西，有了吃喝，就想要住得舒服穿得华贵，有了富贵就想要地位，人心永远都无法满足。他们只是恐惧罢了。

小时候，我总喜欢观察蚂蚁觅食，偶尔还会投喂食物，身旁人员见我此举，皆言说我乃仁善之辈，连蚂蚁都不愿伤害。但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只是懒得伤害，我乃人类，勿说伤害蚂蚁，哪怕将其巢穴毁掉，又有何难？火烧水淹土砸，有千百种手段可为之。

人类之傲慢，从儿时便已萌生。我亦傲慢，只是深藏罢了，对于蝼蚁，不愿伤害，只是随时皆可伤害。人心便是如此。

蚂蚁不讲人心，没有人类复杂，只是日复一日地觅食筑巢育子，巢穴却一天天壮大，蚁群一天天繁盛。人心真的重要吗？蚂蚁不讲人心，又为何强大？

一切来自于血缘与秩序，蚂蚁皆是蚁后所生，蚂蚁各司其职，从不会越矩，一切只为了族群的壮大而奋力。邹氏是一个蚁群，广陵城各家势力是一个个蚁群，吴国亦是一个蚁群，天下何尝不是一个蚁群。

然而，邹氏哪怕有血缘作为枢纽维系族群，依旧会相互厮杀。更何况整个广陵城，各家势力各怀鬼胎，皆想要越矩而行，多权谋利，人心不足，便会贪得无厌，多行不义。

贤明选举便是基于血缘和秩序作为基础建立的制度，以血缘作为根基建立秩序，让所有人都能各司其职，将族群壮大，占领更大的领地，更多的食物，拥有更强的实力。

但偏偏，总有人参悟不透，非要谈论人心，非要想要内部动乱，非要想要制造流血政变。是啊，人心复杂，那又如何？人心不依，那又如何？蚂蚁千千万万，真正的人心在哪里？在于辛勤觅食的民蚁，在于战场厮杀的兵蚁，而不是只会争权夺利的官蚁，更不是只会坐在王座上指点江山的王蚁。

皆想做王蚁，那我便做那只最大的王蚁，我要裹挟民心军心，让官蚁匍匐在我的脚下，让他们将人心交归于我。人心不依，那便杀到他顺从，从上而下，自下而上，将人心摧毁重建。”

邹屈神色平和，声音却透着一股冷意。

杜鹃听出了邹屈的愤怒，知道他偏激，一番话看似有道理，实则也不过是一己之见，片面之说，人类又不是蚂蚁，岂能如此类比。

但杜鹃仍是愿意跟随邹屈，说道：“你尽管去做！我皆在。”

“是我偏激了。皆言食肉者鄙，邹氏乃是广陵城最大的食肉者，凭何言论民兵人心，当真可笑，当真虚伪。人站在高处，难免会抬头注视天空，而忽视搭建阶梯的人。坐在王座上，就该玩弄权术，权衡人心，平衡利益，此乃千古不变之道理。”邹屈自嘲一声。

“保持本心，应势而行。”杜鹃回应。

邹屈站了起来，朝着邹阡陌打了一个手势，喊道：“加速前行，将身后队伍甩开！”

邹阡陌点头示意，领着队伍疾驰而行，身下黑熊高声怒吼，四肢伏地，狂奔而起，杜鹃一马鞭甩在鳞马身上，马车快速奔腾。

从广陵城跟随而出的三五百人队伍参差不齐，不少人是徒步而行，在马车加速时，只能吃了一嘴尘土，眼看着马车走远。

也有不少人驾骑着驽马，毛驴等各类坐骑，勉强跟随其后，但是看到魏氏甲士队伍从城门冲出时，不少人皆是慌乱不已，想要逃跑，却是为时已晚。

魏氏领头甲士魏知义白脸无须，阔面重颐，姿颜雄伟，骑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梅花鹿，头上长着两根如树杈般的长角：“杀！将此等好事之人全杀了！广陵城岂是尔等人敢沾染的！”

魏氏甲士皆持长枪，在一声命令下，长枪齐齐拔出，队伍如同一支尖锥直穿队伍，将人群冲散，长枪每一次落下，皆有一颗人头被洞穿。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群好事之徒，终究不过是乌合之众，在精锐甲士的围堵下，如同纸糊一般，轻轻一撕，就碎成几截。

“逃，赶紧逃！邹氏不讲武德，说好的只有一支百人甲士，为何如今却多了一支队伍？”一名身穿破旧布衣的亡命之徒，口中愤愤不平，但是脚下却异常麻溜，将挡在身前的数人推开，拼命向外逃窜。

却见魏知义手中长枪血迹斑斑，铠甲上都是鲜血，看着这名亡命之徒，身下白鹿骤然加速，长枪直接穿透而过，刺穿亡命之徒的心脏，白鹿继续冲刺，连续将十多名亡命之徒刺死，如入无人之境。

看着脚下倒下的上百具尸体，魏知义眼中冷漠如斯，不再理会逃出生天的其余人等，高举手臂喊道：“集合，前进！”

甲士队伍如臂驱使，命令刚下，队伍立刻放弃追击，全部聚集在魏知义的身后，随后跟随队伍前进，追随邹屈的马车而去。

公羊勋站在站在远处的一个树林中，看着这一幕，感慨道：“白鹿魏氏果真不凡，魏氏一门双杰，知礼知义，知礼善文政，知义善武略，如此豪杰却不能为吴国屈氏所用，属实可惜啊。但是，世道向来能者居上，魏氏就甘心居于邹氏之下？若是邹怒不死，如今邹氏怕也是一门双杰。常平兄，你怎么看？”

“长枪如龙，一往无前，至少百战修为，若是单人厮杀，我必胜。”蒋常平搓了搓手心，眼中透着亢奋。

公羊勋注意到蒋常平的神色，顺了顺长须，看了一眼城墙上的甲士，说道：“此时尚不是厮杀的时机，目标只有邹氏。不过倒也奇怪，黄泉血路历来只有邹氏一支甲士前行，如今魏氏竟也出兵，莫非广陵内部出现了问题？只是可惜了，邹干掌权牢固，尚有邹戈辅助，根本无从入手，假若我能活着回来，倒是可以尝试笼络广陵各势力，终究是棋差一招啊。不过黄泉血路的障眼法不撕破，怕是也难以从内击破。”

蒋常平听后，抑制心中的好战激情，疑惑问道：“皆说进入黄泉血路，如临黄泉，无人可活命。那魏氏甲士进入，情况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