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长长的大路,像臭孩好奇的眼光一样探向远方。
道路在远方尽头的拐弯处,又把远方还给了道路。何处才有人家呢?衣衫破旧的孩子心里不停打鼓,又黑又脏的脸上,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渴望。
走六天了,不知道离洛都还有多少天的路程,路途的疲惫渐渐取代了第一次独自远行的兴奋。一路上餐风露宿,日晒雨淋,让他的脸又黑又脏,不过也好,显得成熟,不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师父让他别轻易取下斗笠,好掩盖住青涩的眼神。
睡觉倒不担心,天为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入眠,夏日里的风在外边吹得还凉爽。遇不到人家,最大的问题是不得不忍饥受饿,出门带的干粮不出三天早已吃光。
师父一再叮嘱,路上尽量买东西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才吃自带的干粮,臭孩确实照做了,但不是饿得不行才吃的,差不多肚子稍微搅动一下,就随手拿上一块往嘴里送,身边没有村镇倒成了贪吃的理由。
一会儿吃点,一会儿吃点,不知不觉啃光了。刚开始挺满足,不仅吃得过瘾,还卸下了一个大大的包袱,一路轻松了,那个欢快的少年,碰到下坡路,忍不住奔跑起来,高举双手,又蹦又跳。
一路上,有看不完的风景,大部分的花草树木都叫不出名字,连天上的云朵都在不断变换形状。走着走着,眼睛里就只看剩这条路了,此时最好的风景应该是城镇和村落,可一直没有出现——眼睛是看饱了,肚子饿啊。
总想着道路在翻过一个山头,或转过一个大弯之后,就看得见村落人家。大半天过去了,前面除了路还是路。每转过一个大弯,或翻过一个山头,不得不重新收拾沮丧,能见的道路尽头又再次诱惑着他继续前行。
平时在官路上总会碰到行人和马车,今天邪了门,一直走到中午,不说没见人影,路上连点马粪都没看到。他边走边开始怀疑,莫非是走错了路?
“得得得,得得得……”脑后终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携带着一阵烟尘,直扑过来。一身洛国兵服,背着两面黄旗,一看就是旗牌官,也叫流星报马。黄旗代表着败仗,两面黄旗意味着还有城池丢失,臭孩听师父说起过。他不敢打招呼,怕触人霉头,那人要随手就是一马鞭,不是找抽吗?
即使挥手,也没卵用,传信兵紧弓着身子,目不斜视,快马加鞭,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只留下腾起的滚滚沙尘,还迷了他的眼睛。
去他妈的,既不能带来食物,也不能带他走。
孩子揉了揉眼睛,心里气愤,需要发泄一下,他捡起块石子朝快马奔走的方向狠狠掷去。再大力气也掷不到了,真要能掷到,哪怕是被看到这个投掷动作,料他也不敢。不行,这一掷让人喘得厉害,太消耗气力,还是在心里骂两句好了。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见到传信兵,算是小小地弥补了一下心底的遗憾。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他确定这是通往都城的官道。不久后,又路过了一个骑着快马的驿卒,算是帮他再确认了一遍。
眼看着黄昏就把他的影子和愁怅拉得越来越长,突然,远处斜阳之下,迷离的尘灰中好像多了一辆平板马车,不知道驼着什么重物,感觉不比他走得快。他赶紧跑起来,跑几步,停几步,再跑几步,跑得气喘吁吁,也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赶。
原来是一匹老马,驮着地里刚收的地瓜、地薯和些蔬菜。用隔板挡着四周,防止掉出来,一位老农慢悠悠的赶着车。
臭孩两手插腰,用力支撑着身子,否则快要累倒在地。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道:“老人家,前方多远有村落?”
老人眼皮没抬,好像没看到他似的。
“能让我坐坐车吗?实在走不动了,到有人家的地方就下车。”
老人还是没搭理,而是给老马狠狠抽了一鞭。老马一惊,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臭孩也是一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一路悔恨着没提前准备些食物。眼看就要天黑,他实在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咬咬牙,从行李包袱中搜出一点碎银,递到老人眼前。
老人伸手,把碎银放进口袋,还是没说话,微微撇下头,眼睛看了下车架,大约是示意后排就坐。臭孩赶紧爬上后边的货板,去和那堆瓜薯作伴。
“生薯可以吃吗?”他礼貌性地随口一问,猜想老农也不会回答。若他不同意,他也会偷偷吃的,铺平一车的地薯,少上三五个也看不出来。他抓起满是泥土的生薯,使劲在破衣服上擦拭,直到露出干净的薯皮来。
他在干净处咬上一大口,硬梆梆的,口感粗粝,不甜。呸——呸——还咬着了点沙土。管它什么口感,先饱腹再说。
官路上往前走了两里路,马车又拐上了一条小道。
“老人家,能在大路上再送我一段吗?”臭孩用近乎哀求的口气问道。
“前面大路走到天黑也没有人家,你还去吗?”老人终于开口了。看来还有着基本的同情心。
大路旁没有人家,小路进去倒有人家,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