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似乎有话不能说,两手乱挥,我不知何因。这些仙法如何使?有何要诣?我均不知道。绛珠仙子说过我自会知道,但成仙以来,仙法没怎么使用过,也不知道如此手一指便能这样。这大概是从前习性吧。我正想要挥手再试一试,王夫人却摇摇头,挥手求饶。
“我要说的已经说了,你若是想清楚了就与大伙儿说清楚,我是如何被人诽谤,如何受冤受屈的。还我一个公正与清白。他日我得空再下来与你验证。我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王夫人仍旧瑟瑟发抖,并没点头或回应半句。
“如果你没想清楚,我可以一直跟你,说到你清楚为止。我如今成了仙,是不怕你们这些人的。虽然你的罪过算不上十大不赦,但是于我于金钏儿却是魔鬼般的存在。因为你的糊涂,我们都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做仙当然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终究是一道气,气若游丝,随风飘荡,无法品尝人间佳肴,体会人间喜乐。只能施法利于人或繁华花木。虽说凡胎俗体,却是神仙也羡慕的。我现在与你这么说,不过是想让你明白,你要了我的命,虽非直接拿刀灌药,却是一把不求公正只求快意恩仇的利剑。可我到底与你无怨无仇!”
说到这,悲伤依旧扑面而来。对面的人时有摇头,却仍旧没半句话。
想对她施法,可她是宝玉的母亲,我能怎么办?整个贾府都对我有恩,除了她。从前我被她们保护得很好,从未有人跟她说有我这一人。她们知道她讨厌一切与我一样外形好看的下人,她们未必真心爱护我,或许只是因为我是老太太的人,或许因为我是赖嬷嬷送过来的,多少给点面子。万万没想到被邢夫人那边的人诽谤。
她作为荣国府二房当家人,并未查明真相,而一味抵毁我。
我伤心欲绝,苦笑道:“人生苦难。不是尔等金尊玉贵的公府诰命夫人所能体会的。所谓月满即亏,盛极必衰。我的出身并不比你差多少,不过是命运弄人才流落至此。如今贾府已经开始败落,他日若是流离失所,你也会体会到生存的不易。到时多少白眼和有苦难言,你且不必怨天尤人,这些都是报应。因此,你这条命我暂且不取,好让你也品品生存不易的滋味吧。”我说完,便转身穿出门外。
里面传来哭泣声。我回头看屋里,王夫人正掩面哭泣。外面玉钏儿还在台矶上坐着,时不时看看这边,又看着前面。我看着日影,还有一个时辰。这正房院子里,有且只有玉钏儿一人相识相知的了。这院子我从来不会踏入,生前唯一一次便是被唤至跟前斥骂。人心凶险如此。带头的王善保家的,不知此时在哪,若能打她一打,不作仙也无妨。也罢了,何必生事,不如去找平儿姐姐,从前她对我甚好,与我甚是亲厚。
正要出角门,芙蓉便从前面过来,问道:“你要去哪?”
“去看看平儿姐姐。”我心里一慌,幸好及时止住。
“好,我也正想看看她呢。玉钏儿姐姐怎么样了?”
“正自伤心。大概正在想金钏儿姐姐。”
正说着,那边平儿正出门,往这边走来。我们侧身让她过去,她转入园子正门,急急地不知往哪里去。我们一同跟上。进了园子,只见她一直上了沁芳桥,往东北方向一路半走半跑,转入山脚,进了稻香村。不知是何等急事,我俩疑惑,故先进了潇湘馆。
院里竹子仍旧绿意盈盈,小渠细细湍湍而流。未到廊下,绛珠仙子便已出来。她俩一见便挽手说体己话,小小声的,我在后面未听真。这竹林里似有一股萦绕缠绵的湿冷气流,从入口到这屋子前,仍感清凉异常。我望上天空,天空被密密麻麻的竹叶遮挡,遮天敝日的,不见几丝冷光漏下。
绛珠与芙蓉正坐在游廊拐角栏杆榻板上,面对面倚栏说话。我上了台阶,又看见绛珠俗身——林姑娘正在屋里午歇,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拐到里屋床后便是紫鹃屋子,她手上拿着未做完的针线,脑袋却歪在一边靠着板壁睡着了。我在她耳边轻轻呼唤,她嘴中却也叫着:“晴雯!晴雯!”并没醒来。想叫大声点又怕把林姑娘叫醒了,于是干脆坐到她另一边椅子上,看茜纱窗外稀疏竹林虚废光阴。
不知过了多久,我也沉沉睡去。醒来时,紫鹃已不在。出至外面,她正给林姑娘梳着头。